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杨进周方才摇摇头叹息了一声:“生在勋贵世家,从小看的就是兄弟相争父子相疑,哪怕有能力有才具,能够海阔天空,却仍要回来相争,却是何必?他提醒我的那些话,无非是想说那么多人都有了封赏,我却因为你的连累什么都没得到……他却不知道,我年轻高位,其实压根不想再进一步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语气蓦然低沉了下来:“我倒是希望,皇上只封你一品夫人,那是你应得的。”
“呆子,只有夫贵妻荣,难道你要被人说妻荣夫贵?”
“那有什么不好……”
夫妻俩在车厢中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说着,待到外头车门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时,陈澜方才回过神,眼睛望了望角落里原封不动的攒盒,发觉自己的鬓发又乱了,不禁颇有些尴尬。好在已经在从前新婚后头一天去汝宁伯府拜见时吸取了教训,她立时从小抽屉里取出了镜子,三两下抿好了头发,才戴正了那金蟾分心,外头突然传来了陈衍乍呼呼的嚷嚷。
“姐,姐夫,你们不是睡着了吧?”
“开门!”
陈澜闻言暗自嗔怒陈衍不知趣,随即赶紧吩咐了一声。等到从昏暗的车厢中走到了阳光底下,她本能地眯了眯眼睛调节了一会,耳畔就传来了戴总管那熟悉的声音。
“老爷,夫人,司礼监曲公公正在致远堂等候。”
“那好,咱们快去吧!”
致远堂中,江氏陪坐上首,司礼监太监曲永正坐在左下首的一张交椅上,兴许因为刚刚能说的话都说完了,两人竟都是仿佛在闭目养神。直到依稀觉得背后仿佛有人靠上来低低言语了一声,曲永才睁开了眼睛。几乎是门帘高高打起的同时,他也弹了弹衣角站起身来,又自然而然地翻下了刚刚还卷起了半截的袖子,把手腕盖得严严实实。
两边相见,陈澜和杨进周自然是对此前的延误大表歉意,而曲永自然也表现得大度得很,丝毫没对此表示任何不满。香案等等都是早就备齐的,一干人依足了规矩在相应位置站定之后,便各自就了拜位,当那熟悉的开头再次在耳边响起的时候,陈澜竟是突然有一丝恍惚。
她有些失神,但江氏却不免扫了一眼那玉轴鸾锦卷,卷首尾织着升降龙纹图样,那两条飞龙中间印有奉天诰命四个烫金篆字的诰命卷轴,心中百感交集。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夫母以子贵,妻以夫荣,闻诸通古,列在方策。惟尔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杨进周母江氏,妻海宁县主陈氏,筮惟福允,归乃庆馀,备娴《诗》、《礼》,夙擅言辞。断织捐金,道姆师之雅训;采苹铭菊,遵女史之明规。今遣司礼监太监曲永,册封江氏为一品太夫人,陈氏为一品夫人。尔其无违藩守,务於和理,而使家可长久。圣人重之,可不美欤!敬之哉!”
尽管和上一次的封册截然不同,但那文理仍然让陈澜听得头皮发麻,待到末了站起身的时候,她恭恭敬敬地接过诰命往一旁的供桌上摆好,可回过头时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敢问曲公公,这诰命不知道出自谁人之手?”
“这是礼部的事,先后两回都是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宋阁老亲自主笔。”
曲永淡淡地解释过后,便冲着杨进周说道:“这一品夫人封了,杨大人自然另有委任。只现如今皇上还不好公布,所以得迟上一阵子。想来以杨大人的大度,不至于介意被人说一句妻荣夫贵的。”
倘若不是确定那会儿夫妻之间的戏谑断然不至于被人听到,就是听到了也不会这么快耳报神地传到曲永这儿,因此陈澜虽有些尴尬,可见杨进周都是没事人似的,她自然也就当没听见似的过去了。及至把人送走,刚刚一直躲在檐下看热闹的陈衍方才凑了过来,一家人反身回了惜福居正房坐下之后,江氏遣开下人们之后,第一时间长长吁了一口气。
“说实话,这几日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应接不暇,如今就连封赏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不觉没了太大的感觉。你们俩不在的时候,我陪着曲公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他说锦衣卫已经查了分明,惊马的事,是那位锦衣卫缇帅欧阳行在杨家本家安插的暗探,喂马的时候掺了好些加了麻药的草料,还说是欧阳行为龙泉庵主勾结,所以已经赐死了,前任缇帅卢逸云亦是与那位龙泉庵主有涉,勒令自尽了。都是这些不消停的败类,生生害了多少人!”
是欧阳行?连卢逸云都不曾逃过?
陈澜和杨进周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的眼睛里终于都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而陈衍则是小拳头往扶手上重重一砸,怒气冲冲地哼道:“真是便宜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