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你呀,这才是真正的精明!”
尽管最初心中郁结,但陈澜婉转说韩国公此次至少是有功,哪怕没处封了,可妻儿大约能有好处,朱氏想着晋王妃时,总算不再那么揪心似的难受了。而陈澜接下来又毫不避讳地搬出了自己的小算盘,朱氏不免越发好笑,竟是不知不觉如同小孩子一般地搂着她,刚刚因为愁眉不展而纠结在一块的皱纹也仿佛抚平了些,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澜儿,你豁达却又机敏,练达而不乏良善,你真的很好!我这老婆子此生最大的幸事,便是在即将入土之前,看对了一回人!
……
文渊阁东官舍张文翰直房。
自从入阁成为三辅之后,张文翰就顺理成章在文渊阁东西四座官舍中拥有了挑选直房的权利,尽管只是在剩余的两间中挑选。他在衣食住行上头却比宋杜两人挑剔,一应铺盖行头都是家中女儿亲自为他打点好送来的,甚至连茶盏茶叶亦是如此。
此时此刻,奉召而来的罗旭就盯着眼前那个汝窑天青釉仙鹤翔纹的瓷茶壶,一套四个的钧窑玫瑰紫釉面小茶盅,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张文翰亲自给他沏了茶,可偏在他举杯品了第一口的时候,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撂下了一句话。
“想不到你和冰云能有那般默契。”
罗旭那一口热茶才入口还没吞下去,闻听此言一个失神,那滚烫的茶水顿时让舌头吃了老大的苦头,随即又呛着了。好一通咳嗽之后,他才赶紧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依足了礼数说:“小张阁老恕罪,实在是……实在是因为之前就远远见过张小姐,那时候我就留意过那家铺子,后来海宁县主辗转相托,因事关重大,所以我就越权逾矩……”
“越权倒是有,逾矩嘛,我的女儿,我还是信得过的。”
张文翰说得宽容大度,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瞧在罗旭眼里,却怎么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内阁三位阁老,杜微方崖岸高峻,宋一鸣高深莫测,唯有这位张阁老温文尔雅,无论为人处世都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非但如此,从前那些进了内阁的大学士们,没有一个愿意在自己的姓氏前头让人加上一个小的,可张文翰偏不在乎。因而文书秘阁等等当面背后都是一口一个小张阁老,却别显亲切,这位更是在内阁轻而易举站住了脚。
所以,罗旭丝毫不敢小觑了未来岳父,可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他索性就保持了沉默。然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张文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突然又丢下了一句更让他惊讶的话:“作为下属,作为朝官,你都无可挑剔,只你作为丈夫如何,也不是没人在我耳边吹过风言风语,我心里一直没什么底。所以现在我最后再问你一回,你若是有一丁点不愿意,我都可以向皇上陈情,设法收回赐婚的成命。但要是你现在不说,将来有一丁点对冰云不好,我这个做父亲的绝不会放过了你!”
天底下的父亲大多对女儿心存爱护,可身为阁臣,几乎是天下最精通儒学的代表人物,在明面上断然不会对自己的未来女婿说这种话。于是,一直跟着杜微方,和张文翰相处少的罗旭在意外之余,反倒觉得这未来岳父不像那道学的首辅宋一鸣,别有些可爱。
“呃……张小姐很好。”罗旭先是暗叹了一声,随即想到了那一回回一次次的相遇,努力组织了一下语句,可下一截话却憋了老半天才憋了出来,“男子汉大丈夫,我罗旭不是那等不负责任的人!”
“那就好,你这句话我记下了!”
张文翰刚刚那淡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随即看着背后道:“杜兄,烦劳你给我做个见证!”
看到杜微方闻言从屏风后头四平八稳地踱了出来,罗旭只觉得瞠目结舌,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及至杜微方竟是在那里对张文翰说,到时候到我家里见见我那准女婿,也给我做个见证云云,罗旭终于是索性仰头看了看屋顶结实的屋梁,而心里却生出了一丝终于放下的如释重负来。
她是那样一个爽朗大方的姑娘,又有这么个行事不拘章法的爹,将来他们两个……应该也能像韩先生那样和师母那般相濡以沫吧?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杜微方似乎在叫他,赶紧丢开这些思量走上前去,谁知道杜微方竟是就拿过那桌子上的笔,又从小笺纸里头抽了两张,直接把这些推到了他跟前。就在他几乎以为这一对内阁双雄要让他写什么字据之类东西的时候,杜微方才轻咳了一声。
“你既然正好在这儿,就帮忙拟个明发旨意的草稿吧。大意就是说,龙泉庵乃是太祖敕封圣地,名闻天下的八大处之一,如今却成了藏污纳垢之所,所以自即日起,废龙泉庵为寺,一应女尼另迁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