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形易为人不可琢磨,尽管练钧如不知道对方究竟去了哪里,但应该也是为了应付四国朝觐之事,那么,自己目前的行为举止便没有逾越本分。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谎言何时会被揭穿,然而,他曾经在藏书楼中接触到诸多使尊先辈的语录,逐渐摸清了这些人言谈举止的精要。正如华王姜离所赐佩剑一样,用之则锋芒毕露,藏之则锋芒内敛,他也应该表现出同样特质才能够取信于人。当日谒见华王姜离时,中州三右齐聚,却无一人看穿他的伪装,足可见他的身份还经得起推敲。
“殿下,今日你做得很好!”一个清冷的女声传入了他的耳畔,“属下诚心诚意地希望您能够以这种状态面对四国君侯。”练钧如倏地转过头来,目光正好抓住了孔懿脸上一闪而逝的微笑。
第十五章 祭天
什么叫做民心,什么叫做天意,练钧如终于有了深切体会。他前世身处宫中,面对的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脸孔,而在这里也是形同软禁,对于外间民众的感受,就唯有那些已然丧命的村民而已。看着那一张张洋溢着微笑和企盼的脸,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畏惧,难道,他就真的必须像那伍形易所说,镇压住这天下之局?
车驾的终点是位于华都城中的灵枢之台,相传,这里曾是历代使尊和身具大能的巫者告祭天地之所。练钧如身穿黑色冠服,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步拾阶而上,步履却不知不觉地沉重了下来。那看似可以接天的高台,是否能真的听见天意?
灵枢之台高二十七丈,左右各八十一步,皆取极致之意。华王姜离事先便在附近设下了重重岗哨,灵枢之台上还另有宫中禁卫二十七人,以为使尊护佐。除了伍形易之外,其余七大使令尽皆随侍在练钧如身后,脸上一片肃穆。此时此刻,他们分外期待天公予以预示,相比而言,他们当初成为使令时尚且能够获得不可思议的能力,又何况练钧如?尽管曾经亲眼看见过倒在血泊中的虎头,但这些天以来,他们宁可相信练钧如才是真正的使尊,即使那也许是自欺欺人。
练钧如一振袍袖,缓缓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拈过一束线香。透过面前不远处的栏杆,他依稀可见下头的民众纷纷跪倒,口中都在呢喃着。这一刻的居高临下,他仿佛骤然成为了云端中的人物,俯视着尘世的芸芸众生,这突如其来的感受几乎令他动摇了起来。就在心神恍惚之际,他的心中倏地涌来一股怒意,随即便重重地咬住舌尖,这才回复了灵台清明。
情知自己刚才几乎迷失的练钧如立刻镇定心神,仰天祷祝道:“苍天在上,我练钧如在此谨诚祷祝,唯愿中州社稷永泽,百姓太平安泰。如今天下烽烟不断,祸殃朝野,望天公体察民心,还人间净土!”也不知是身后的几个使令使了什么花招,他的声线远远飘了出去,在场百姓无不听得清清楚楚,立时伏跪于地,一个个都诚心祈祷起来。这是巫蛊盛行的时代,练钧如以使尊之身亲自祭天,又有几个百姓敢不信此中关键,因此祷祝声中,十有八九都是小民百姓祈祷平安的声音。
人群中夹杂着的各国谍探却都是嗤之以鼻,四国诸侯虽然也笃信天意星象,却不信这样简单的祈祷就能上达天公,因此对于华王姜离安排的这种造势之举并不以为然。然而,仿佛是老天听到了那虔诚的祈祷,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间或可见隐约的电光。
湛蓝的长空中瞬间被乌云遮蔽,那铺天盖地骤袭而来雷鸣电闪顿时激起了灵枢台下的一片喧哗。几个心思机敏的谍探趁机高声叫嚷道:“天公示警,天公示警!华王无道,天谕雷公电母示警!”他们这一嚷嚷,场面顿时全然乱了,而高台之上的练钧如等人同时呆若木鸡,孔懿和其他使令心中都是轰地一声,仿佛五雷轰顶般无法动弹。
谁都没有想到,在向来少雨的中州,竟会在此时此刻降下这一场不合时宜的天赐甘霖。在这种电闪雷鸣的奇景中,就连不信鬼神的练钧如也几乎认为是自己触怒了苍天。须臾间,他想起了那场将自己带入此地的风暴,同样是这样风雨飘摇的日子,同样是这样的雷声阵阵,电光闪闪,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他突然站了起来,高声喝道:“天公,倘若你真的认为吾等有罪,那就将劈下天雷,我愿以一身承受!你来啊!”他禁不住内心的悲哀和愤怒,撕心裂肺地大喝道,“来吧,就将所有罪孽归于我一身,哈哈哈哈!”
仿佛是为了映衬他的话,一道粗大的电光突然如灵蛇般自空中跃下,竟是朝着练钧如的身上劈去,后面的孔懿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练钧如即将在这天怒之中烟消云散。电光火石间,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只听一声:“开!”那电光便像通灵一般变换了位置,重重地砸在高台下的人群中,无巧不成书,那几个适才还在嚷嚷天公示警的人顿时化作了一团焦炭。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唯有练钧如仍屹立在香案前,滚滚笑声仍无止息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