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雅需要他在这件事上坚定不移。所以他不得不表现得比实际更自信。
兰波转而想,也许他希望看见的明天对弥雅而言未必是最好的,但他竭力避免的那个结局无疑是坏的。她不该在改造系统中蹉跎岁月。弥雅·杜伦犯过错,不是完美的受害者;可并不存在完美的受害者。如果她都无法得到一个光明的未来,那才是真正的不公。
良久的沉默后,弥雅叹了口气,以古怪的口吻道:“我变得软弱了。”
少女的吐息传递到兰波这里,像嗔怪也像撒娇,再度营造出她就贴在他耳际的错觉。颈侧血液的脉动骤然变得异常清晰。他本能地有些慌张。他还没有鲁钝无知到不清楚这一瞬间的悸动是什么。
况且这并非首次。
弥雅是兰波此前人生鲜有机会接触到的一切的集合——危险、陌生、与体面文雅这样的词汇无缘,触犯自诩正派者的不成文规矩,是不止一种意义上的禁忌,却也因此富有吸引力。她每一句热烈到几近决绝的自白,每一回毅然跨越私人界线闯进他视野正中,那明白写着为他而消融的坚冰,她狡黠闪烁的、带着侵略性的绿眼睛,意图露骨却并没有因此减损效果的小伎俩,所有都惊心动魄。
兰波禁不住设想,如果在更早的时间点,或是以另一个身份相遇,他是否会毫无抵抗之力,飞快地落败投降。
这个念头令他恐惧。
他猝不及防与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对视,又或是无意瞥见玻璃上映出的身影时,心头涌现的也是类似的感情。
弥雅等了一会儿,有些不高兴:“你不说话了。”
兰波惊醒,颇为狼狈地拾起刚才的话题:“向人求助不是坏事。索默太太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她若有所思地置评:“你还没有问我今天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想勉强你回忆,等天亮之后,或者别的让人感觉更舒适的场合再说也不迟。”
“没关系,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她短促地笑了一声,“今天文理学校的老师课后留我多说了几句。”
兰波克制地问:“说了什么?”
弥雅却没立刻回答。
他模模糊糊地感到她在诱导他往险恶的方向想,借此试探他。即便明白多半没有什么,他还是感到喉咙发紧,无法自如地重复一遍提问。
“他是个很和气的老先生,夸奖我考试时写的问答题答案。”她顿了顿,几近冷漠地说道,“我意识到,如果没有斯坦,如果没有他的‘教导’,我是写不出那样的答卷的。”
“弥雅——”
“没有别的,只是这样。是我反应过度了。”
兰波平静地认可她的解释:“如果你想要这么说。”
弥雅在另一头打了个寒颤。他感觉得到。
兰波知道自己有些时候过于遵循“正确”而欠缺人情味。但他认为那是必要的。谴责他没资格独断地决定什么是正确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音量很低,不够有力。
“你不需要抹杀他整个人格来为他判罪。你不需要抹消他对你的所有影响来证明什么。你不必否定曾经被他伤害,”这么说着,他由衷感到滑稽,唇角上扬。人的确最擅长给出自己无法实践的建议,“那些伤疤也是你的一部分,没有也不会摧毁你的闪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