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材料难得是纸质印刷,是什么陈旧教材的扫描件。弥雅阅读完之后,开始书写附在后面的两道问答题。不知道多少时间流逝,有脚步声靠近,她一惊,下意识起身转向门口:“索默太太。”
椅子拖过地板,发出噪音。
透过百叶窗格洒落在地板上的光线是灿烂的橙色。
弥雅这才意识到已经时近黄昏。
索默太太将一个托盘放在门边的立柜上:“晚上我一般不怎么吃东西,但我做了三明治。你饿了的话就吃这个,盘子用水冲干净就行。厨房里有热水,想泡茶泡咖啡随你。噢,如果你想和什么人联络的话,通讯仪在客厅。”
“谢谢您。”
“我上楼了。没事的话不要叫我。”这么说着,索默太太替弥雅关上房门。
弥雅面上不禁流露惊讶之色。
索默太太停住,留了一人宽的缝隙,颇为辛辣地调侃说:“在这里没人会全天候监视你,甜心,你已经不再在服什么刑期了。”
面对阖上的门板,弥雅默然伫立须臾,拿起一个三明治,重新坐回写字台前。
完成作业,吃饭,洗漱。夜色降临。换上睡衣躺到床上。也许这就是所谓普通的生活。
弥雅闭目倾听着街道逐渐变得静谧,最后,车辆驶过的声音也绝迹了。索默太太的卧室在二楼,门关着,听不到动静。她确认过。由于房间里没有另一个人,前一晚她没有真正入睡,半梦半醒强行挨到了太阳再次升起。
可如果真的想要变得更“正常”,她总要学会与一个人的夜晚相处。
这是兰波所期望的,也是她所期望的。
鼓起勇气,弥雅关上了床头灯。
没想到睡意立刻袭来了。
再次醒来时依旧是黑夜。只有她一个人的黑夜。弥雅下意识去开灯。开关徒劳地啪嗒作响。她慢了数拍才想起来,即便在首都市区内也会轮流停电宵禁。她立刻重新闭上眼,试图再度坠入梦乡,却只变得加倍清醒。
夏夜的空气略带湿气显得黏稠,有什么从黑暗中钻出来,贴上皮肤,弥雅打了个寒颤,抱住自己,摸到整片鸡皮疙瘩。
你知道的。熟悉到恶心的声音说。这是斯坦尼斯拉夫的声音,但又不是他的声音。你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来找你。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总是有旁人在。又或是你不肯入睡,而我只能在你睁开眼苏醒的时刻前来。人在醒来的瞬间是最不设防的。让我们继续白天的话题吧。你看,你因为我,因为我投注的苦心和给你的教育被夸奖了。你是我的作品。是我创造了你,因此我也有权利毁坏你。而你也确实被我摧毁了。并且将会永远是毁坏的。观察期的第一天感觉怎么样?我猜你感觉不好不坏。但是好是坏都无所谓。因为那是假的。假的!你过不了这种生活。我会让你再次回忆起来为什么。你不会撒谎,也忍受不了谎言。这是你唯一的优点,也是最大最致命的缺点。让我来替你揭开真实的幕布。不要再装自己是受害者了。你才不是什么受害者。你明明也乐在其中。如果我卑鄙,那么你就是下流。你想要被惩罚,被玷污,被伤害,被摧毁。不止这样,最可怕的是,你同样想对其他人做同样的事。你是个坏孩子,非常非常坏的孩子。坏孩子是没有资格上天堂的。炼狱也没有你的位置,就像那里也没有我的位置一样。自杀者要下地狱。我在那里等你。你会来的。我知道。你也知道的。
弥雅一脚踏空,滚落地面。卷成长条的床单缠绕她的手臂,像树上落下的蛇。
“不……”
她奋力甩臂,手撑着地向后退,撞上桌腿,一声闷哼。
躯体的钝痛像锚点,略微固定住了飘摇的意识,弥雅抓着桌腿站起来,打开门,期冀听到什么属于另一个活人的声音或是气息。但走廊上是静悄悄的,邀请她回身投入亡灵的国度的夜。
弥雅很清楚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她太熟悉了。她同样清楚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但对此她无能为力。这样的状况下,她不再是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解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