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五十分,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已经开始,走廊里静悄悄的。
老旧的灯管散发着略显浑浊的光辉,两壁和地面蒙上一层灰白的薄纱。弥雅的影子悄然经过一扇扇门。门缝中传来授课的语声,她捕捉到数个熟悉的词眼:帝国,宣传,洗脑,群落,集权……
看来周二早晨安排的是历史课。弥雅并不意外。以各种事实资料驳斥并推翻少年军成员们从小接受的叙事版本,而后重新教授这片土地“真实”的历史。这是改造营教育策略的最重要一环。
弥雅其实并不反感这些课程。现今新联邦对于战争始末的叙事版本解答了她还在服役时无法向任何人明言的许多疑问,但也留下了无法捋顺的矛盾点。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儿没有太大变化的授课内容,她又想到,初入营的时候,她不该在这样的历史课堂上挑出新故事版本里无法自圆其说的漏洞。那些问题让她的第一位指导教官大发雷霆。
其实弥雅原本并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表达看法,但那时她误以为战争结束,世界就随之真的大变样,懒得再忍耐下去。天真的误判。但如今再想这些也没有意义。
一耸肩,她继续往前走。
弥雅久违地造访教学楼当然不是为了听课。她只是在想方设法回避兰波。
在打定主意尽量避免与兰波在面谈以外的场合见面之后,弥雅才恼火地发现她并不清楚兰波的日常行动轨迹。而与之相反,屋顶,小树林,仓库区,兰波定然早已将她惯常打发时间的场所铭记在心。如果兰波想,他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她。
一边寻找阿廖沙一边回避着常去的场所,弥雅晃了大半个上午,最后决定来这里:她最不可能出现的场所显然就是教室。
“好,大家有什么问题吗?……西姆尔小姐?”
另一扇虚掩的门后传来的教员声音令弥雅停下脚步。
克拉拉清脆的嗓音接着响起:“您刚刚说帝国政府强行将西部两省收编进版图,不顾反抗夺走了当地政府一直以来的自治权。能不能再给我们看一些事例或者内部文件证据?据我所知,那里的地方政府是主动邀请帝国部署前来的。”
教员的措辞颇为冷硬:“西姆尔小姐,应该不用多说明,那些亲帝派被绝大部分人视作只顾及自己利益的叛徒。”
克拉拉好像有些慌张,急忙辩解:“我没打算否认这点,也不是说您刚刚说得不对,我深刻认识到我自小被灌输的许多事是不对的,所以我想知道得再具体一些——”
教员沉默片刻:“西姆尔小姐,下次上课之前我会找一些相关资料。还有其他问题吗?”
半晌无人应答。尴尬的空气仿佛要从门下挤出来。
弥雅轻轻将门缝推得更宽,从中打量教室中的情况。教室格局和她记忆中没太大变化,放置了六张大桌子,学员们围坐其旁。
她一眼就看到了克拉拉。
金发少女端坐在教室前半正中离讲台最近的桌边,背脊笔挺,正举着手等待教员给她提第二个问题的机会。
问题在于克拉拉是这一桌的唯一一人。
不仅如此,邻近两桌靠近她的座位也空着,组员纷纷挤在离她更远的另一侧。
弥雅佩服地抬起眉毛。
看起来克拉拉的身份已经曝光,到营地短短数日处境已经变得十分糟糕。而面对其他同学露骨的敌意,克拉拉半点没有露怯,似乎也不打算因此按捺住自己只会显得像在找茬的求知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