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阖上车门,弥雅隔着宽马路眺望广场。她向兰波笑了笑,提前为他开释可能有的疑惑:“我从没被选上参加这里的少年军检阅仪式,一次都没有过。”
兰波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又或者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她哂然:“广场上好像没普通人。”
只有鸽子和穿藏蓝制服的警卫。
“现在这附近的警备等级还是很高,所以只能在马路这边远看。”
弥雅恍然点头,看上去并不遗憾。
她确实没什么遗憾。提出来这里也是心血来潮。
在莱辛改造营的最初半年,那时里面的学员还都来自精英部队。不止一次,有人突然说起在帝国广场上接受首领检阅的事。房间里的气氛就会突然变化。好像有个泡泡胀开撑满四壁,随后在所有人眼前炸裂。有的人看到理想幻灭,有的人看到邪恶倾溃。
那样的时刻,弥雅总感觉自己在那个泡泡外面。
她不会因为这个地名而心潮澎湃,或是感到懊悔难耐。
“但首领的雕像真的已经不见了。”弥雅自言自语。
可能战争结束对她来说也是类似的东西。
理所当然地接受它存在,它竖起倒下、开始结束,在她的人生里掀起余波与震荡,但又都与她没有直接关联。
“那座雕像被拉倒在地的时候,我在场。”兰波突然开口,像在回应她的感慨,又似乎并非如此,“我就站在马路的这一侧远远看着。”
“市民在他的脖子上套绳索,像行绞刑,然后就那么扯着往后往下拉,直至雕像面朝下轰然倒地。欢呼声和口哨声震耳欲聋。”
议会高高的铁门开启,驶出一辆高级黑色轿车,像幽灵,优雅而无声地穿过广场往前方地环形路前进,一路惊起鸽群扑扇的羽翼。
帝国首领雕像落地时也许有同样起飞的尘埃。
一个时代就此落幕。
兰波的话语中有藏着锋锐的嘲意。那是一种谈论起故人般的怀念,即便对方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好回忆:“而那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切地感受到,我能够寄托仇恨的最后一个确凿无疑的对象也消失了。”
“最后一个?”
“对,杀死安东尼娅的国家机器在那一刻彻底瓦解了。”
犹豫了一下,弥雅还是决定问出来。也许下面的话会彻底破坏今天他们之间还算良好的气氛,但她没法放过机会解开兰波身上的谜团。兰波看上去越自持成熟,她就越想知道兰波平静的表面下究竟藏了什么。他的神秘让她坐立不安,又心痒难耐。
“我之前就不明白。为什么你说你的恨意无处安放?就算是别无选择,过错还是过错,事实就是事实。”不知道想到什么,弥雅尖刻地微笑起来。
为了防止有过路人听到,她压低了声音:“要找一个人继续恨应该很容易,至少比原谅容易。比如少年军的总指导员,比如想出那个袭击计划的人,或者说随便哪个少年军精英队员,像我这样的。我不明白为什么那反而会让你空虚,为什么你非要选择原谅所有人不可。”
兰波的蓝眼睛闪烁了一下。
“我……觉得怨恨是不对的,它不能让安东尼娅复生,也无法支撑我前进,只会不断内耗,”他艰难地停顿良久,“可能是我太软弱了,无法再承受仇恨,只能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