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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口气说起来,俞敬唯像是跟皇帝有几分熟悉似的。

俞星城想了想,问道:“姑姑在北方打仗,可否认识我两个友人。一位叫杨椿楼,应该是在医馆做事;另一位叫铃眉,是跟天兵打仗的。”

俞敬唯微微一愣:“铃眉是你的朋友?或许你看不出来,我大小灵根是塑冻冰雪,所以我率领的一直是天兵。铃眉……确实是我手下的人。入营时不过一个小小把总,还是个南方的姑娘。后来官至游击,但战争结束后我把她塞回缉仙厂了。至于杨椿楼,我好像有印象,毕竟杨家就这一个在前线的,好像是个小个姑娘,总把自己弄得血乎乎的。”

另一个堂伯记得:“是那个雇当地农妇为护理,亲自操刀截肢,也教人如何分床照顾伤员,分类伤员选择如何治疗的那个吧。她挺出息的,听说最早在她所在的北三医馆,伤员存活率极高,北金总医馆便要她推广自个儿的法子,她当时在北金都已经做到战后医局二把手了。”

俞星城从别人口中听闻来她们的事儿,有些感慨:“我只是想问问,她们这一两年过的怎么样。“

俞敬唯可不会说好话:“能怎么样。去到北边,有一个过的像人样吗?铃眉我为什么让她走,不许她再待在营里,而是去缉仙厂。因为缉仙厂大不了是抓抓离经叛道的修真者,杀一杀出来作乱的魑魅魍魉——我直说吧,铃眉当把总的时候,她需要急行军,却没想到遭遇风雪和狼群,率领的几百人的队伍,只活了十来个人。”

俞敬唯说这些话轻飘飘的:“她的那些兵,最后被狼啃烂,拖行,衣裳碎骨满山都是。那十来个都是有种的,好几个都是女子。后来需要挖战壕,被沙俄的大炮炸死了几个;去烧村的时候,她不忍心杀村中小孩,结果被那小孩拿了枪,打穿了大腿,还被打死了一个同乡战友。还有——”

俞敬唯看到了俞星城的表情,她半晌道:“不说了。只是这孩子等官至游击的时候,最早同队的兵,只有她一个活着了,她已经学会了看见孩子也要补刀了,再派去前头挖战壕也不多说话了。我不想看这孩子疯掉,先是把她调到我这儿来,但她已经不太好了,总想着要杀毛鬼报仇,我把她胳膊打断了,让她去后方养伤了。她养好伤,我就把她踢出去,调往缉仙厂了。”

俞星城心头乱颤,她竟然眼前有几分模糊。

一切的语言似乎都苍白了。

俞敬唯叹气:“你可别要哭了。不论如何,比死人强。那杨椿楼的事儿,你听不听你堂伯说。”

俞星城用力眨了眨眼睛,强行咽回泪水:“请讲给我听吧。我想知道,我要知道。”

堂伯话比俞敬唯柔软些,没说的太残忍,但却提到,虽自古以来就有处理伤员一说,但听说杨椿楼在医馆时,那些救不回来的伤员,全都是她一手处置的。有人很害怕这个杨家姑娘,因为听说杨家的医学一直很邪门,甚至会拆刨尸体等等,所以当她去亲手结束那些伤员的性命时,有很多死了战友的士兵,都非常恨她,甚至有人还袭击过她。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听说她有个小本子,记着几个人的名字。是那些家中已无人在的士兵,他们临死前恐惧自己会无人记得,会没有墓碑。众人对她有所改观,一是很多人确实察觉到存活的伤员比往年多了很多;二是……有士兵听说,她每天都会在开心或悲伤的时候,默念那几个死去的士兵的名字。

或许是为了分享给这些无人铭记的人,一些她的生活,提醒她自己,还会永远记得。

那堂伯,说到后来,也有些说不动了:“我见过太多战争了,我不知道怎么说,但当我听说我们从前线抬回去的伤员,存活了八成多,我心里只有感谢。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俞星城紧紧抿着嘴唇,她眼睛发疼,嘴角却努力翘起来:“没,我只是……也很心疼。我只是,啊对不起,谢谢你们告诉我。我或许永远无法从她们口中问出来这些事情,但我想要知道。”

俞老太君坐在稍远处的桌子旁,俞菡看着她们的交谈,似乎心头也有些震撼。

老太君突然开口:“其实,俞家给你备了一处住所,你不如和她们一起搬进去吧。她们都是远离本家的姑娘,在外做官不容易,你们可要珍惜能在一块儿的时候。”

俞星城起身行礼:“这怎么合适呢……”

俞老太君又让俞星城过去,坐在她旁边。老太君半晌也只叹了口气,她见过的死亡与厄运,显然比俞星城多得多,她最后只捧了一下俞星城的脸,擦了擦俞星城的眼角,道:“不打仗是比什么都好的福气。我宁愿我们全家都能被鸟尽弓藏啊。不说了,说说乔迁的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