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搞错了什么。”
纪光眉眼沉沉:“调查局,从来不仅是保护。”
更多的,还有杀戮。
——对待敌人,无情的斩杀,不留任何卷土重来的可能。
青年笑了:“所以我才说,纪光队长把自家孩子教得实在太好了。纪牧然,真的是个好孩子。他对我这种东西,都可以和颜悦色,还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你说……”
他轻轻抬眼,看着纪光笑道:“如果让纪牧然知道,他是被利用才让我得以顺利找到你,是他自己害死了他敬仰的父亲,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切灾难都从他而始……他会怎么样?”
青年的声音如恶魔低语:“他会崩溃吗?”
像一座积木城池,崩溃成一块块碎片然后坍塌,再也拼不起来。
以善良和热切喂养长大的少年人,不曾接触过外界的黑暗,不知道在象牙塔外,是幽暗的森林,其中处处猛虎野兽,危机四伏。
所有怪物都将捕猎的视线锁定人类,想要掠夺人类的领地和血肉,取而代之,占领那座森林。
一旦被死亡的真相打到,那个善良热情的好孩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愧疚将摧毁他。
青年笑得恣肆,似乎已经看到了那有趣的未来。
而随着青年不疾不徐的描绘叙述,一瞬间,寒意渗透纪光心脏,他几乎拿不稳枪械:“纪牧然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青年眨了眨眼,惊讶着摊了摊手,轻笑道:“哪里还需要我再做什么?”
“纪光队长深谙如何杀死污染物,却看起来,并不了解如何杀死一个人呢。”
“已经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青年笑得意味深长:“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纪牧然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他自己就将杀死他自己——从灵魂上。”
愧疚,是世间最毒的毒药。
害死父亲,导致灾难的痛苦,将永远将那少年染成乌黑,拽入地狱。
再也无法爬起来。
纪光瞳孔紧缩:“你!”
他突然间明白了青年的意图。
——包裹。
他押送的那批包裹里,有着衔尾蛇实验二十年的科技结晶,即便已经是死亡的尸体,但不论对于人类还是污染一方而言,仍旧具有不可取代的超高价值。
任何一方得手,都是强大的助力。
林不之对此看得清楚,所以才将一整支小队全部调到押送任务上,甚至郑重的委派了纪光。
这个在林不之心中最值得信任,可靠值得托付的人。
但纪光……他有个儿子。
家人是他最大的软肋。却又被污染物抓住,毫不留情的利用。
纪光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你是利用了纪牧然和我之间的血缘关系,定位了我的位置,是我……暴露了押送车队的行踪。”
至于车队最初遭遇的意外攻击,更是眼前青年的手笔。
目的就是让运输车的包裹泄露,本来应该在冷冻舱里被拘束而无法生效的污染,在泄露的那一刻,瞬间被青年携带的污染粒子激活,齐齐发挥起了效果。
百花齐放。
只不过……是死亡的腐烂之花。
所有在衔尾蛇实验室里经历过不同实验,而具有不同污染效果的实验体,都在那一刻成为了污染源。
而每一个污染源,都具有形成巢穴的能力,也就对应着——空间。
爆炸的冲击波刚好为空间的形成提供了能量,让车祸现场可以从现实中强制脱离,却陷入了数个空间重叠的陷阱。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没有救援,也没有退路。
只有青年,与他。
最好的谈话地点。不论做什么,都不会被打扰。
“早在我抵达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想与纪队长谈一谈。有一句话,我并没有欺骗纪牧然——我敬仰纪队长已久,早就听说过纪队长的大名。”
青年歪了歪头,笑意吟吟:“纪队长杀死了多少污染物,阻止了污染一方多少计划?想必就连纪队长自己也记不清了吧。”
“但是那些被纪队长杀死的污染物……可是实实在在的,阻碍了我们的进展啊。”
他轻声感慨:“就因为纪队长一人,却硬生生拖了我们的计划许久。纪队长,我对你印象深刻。”
纪光眉头紧皱:“你们?谁们?你怎么会知道我杀死了多少……”
话未说完,忽然间一道亮光从脑海中划过。
纪光恍然明白了什么,瞬间瞪大了眼睛。
“巢穴!”
那些污染源的巢穴,并不仅仅是蚁后筑巢般的存在,更是另一个世界侵入现实的基点,是他们的“屯兵所”,可以在现实世界充当另一个世界污染的暂时停留处,为它提供能量和隐蔽。
但是那些巢穴,都会在成形或未成形时,就被当做污染源的连带存在,被调查官们一并清除。
这些年来,除非是不曾被调查局察觉的案件,否则所有经手的污染案件,都会彻底根除缝隙和污染源,包括巢穴。
而最初提出应该在斩草除根,连同巢穴一同消灭的,就是纪光。
二十年前,当纪光还是个年轻调查官,为了救他师傅而意外发现了巢穴隐藏的秘密。
为了能将巢穴的重要性传递回调查局,纪光在未来和师傅的性命之间,做出了艰难的抉择。
他放弃了救下师傅的一线可能。
而选择转身离开,将有关于污染源巢穴的特性,带回给林不之。
没有人为此而指责纪光,就连林不之也只是夸赞他做得对。
但这对纪光而言,却是永远不可磨灭的痛意,不可原谅自己。哪怕随着时间的流逝,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全都死了个干净。
不论是荣耀还是耻辱。
过不去那一关的,只有纪光自己而已。
可对面的青年……是怎么知道的?
纪光不可置信的看着青年,下意识屏息。
因为青年也是当事人。
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二十年前,青年也看到了巢穴第一次被发现的场景。
“纪光队长想起来了吗?”
青年颔首,笑意吟吟:“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计算,在二十年前,我们就应该突破界壁,进入这个世界并开始攻占计划。但纪光,你,和你的那些同伴,竟然因为你们这些人类,生生拖住了我们二十年之久,至今仍旧难以再找到切入点。”
他在笑,可眼睛却冷意森然,一双眼眸纯然漆黑如墨了,不留一点眼白:“你说,我怎么能忘记你?纪光队长。”
漫长的,几乎摧毁尊严和信念的二十年。
他被困在了界壁另一边,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近在咫尺却无法进入,甚至将自己也折磨得失去人形,只剩下一团溢散的能量团,才终于在衔尾蛇的爆炸产生的豁口中趁机而入。
平白浪费的那漫长时间,让他怎么能不憎恨?
“但现在好了,纪光。”
青年眉眼含笑:“我们终于能见面了,在这个安静的地方面对面谈一谈,没有人再能打扰我们。”
“顺便……”
青年向纪光缓缓伸出手:“我也是来讨要,二十年前被欠下的债。”
“迟了二十年,但总算是抵达了,不是吗?”
纪光瞬间抽出枪械,枪口直指向青年,毫不犹豫开枪。
青年沿着公路缓步向纪光而行,他单手插兜,洗到陈旧的白衬衫下手腕瘦削,信步闲庭般从容镇定,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根本看不到冲自己而来的子弹,不避亦不躲。
大口径子弹裹挟着磅礴气势呼啸而去,冲击力几乎可以轻松放倒一头牛。
但打在青年身上,却只是让他顿了顿脚步,就重新迈开长腿。
纪光眼神坚毅,没有被青年骇住,手中火力压制不绝,身边叮叮咚咚弹壳砸落地面。
但当他再次抬手敲向自己腰间武装带,却没有熟悉的换弹夹声音时,一时间愣住了。
随即他才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哦,子弹……用尽了。
“纪队长的枪,是好枪。”
青年颔首,笑道:“只不过,现在轮到我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间静止一瞬,仿佛就连空气的流动都停止了。
下一秒,飓风猛然间平地而起,猛烈吹卷咆哮着冲向纪光。
连反应都来不及,就瞬间被飓风吞没其中,无数藤蔓尖啸着缠绕周围,形成密不透风的牢笼般,让纪光无法挣脱。
“二十年太久了,纪光调查官。”
青年轻笑着抬手,瞬间,天地变色。
“一切久远的恩怨,也该了结了。不是吗?纪光。当年被你阻拦而没有做完的事情,现在应该重新开始了。”
纪光几乎站不稳身形,被飓风吹刮得东倒西歪,撞到那些藤蔓,瞬间就会在身上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疼痛直冲头顶。
他的口腔里满是血腥味,喉咙腥甜,眼前也一阵阵发黑,身体的求生本能在警告他,不能再继续撑下去了……会死!再这样坚持下去,真的会死。
但他却硬生生压制住了身体本能的逃跑想法,抬起眼穿透飓风看向青年的眼神,依旧明亮坚定。
像一盏不可被熄灭长灯,永远照亮着黑暗。
青年怔了下,随即无奈笑笑:“纪光……”
“我说过很多谎话,骗过很多人。但纪光,我说敬佩你,是真的。”
他惋惜:“为什么你没有生在我们的世界吗?偏偏要让我们成为敌人。”
忽然间,就连二十年前被纪光无意间阻拦打断计划的事,似乎也可以被原谅了。
只可惜——“你是负责押送实验体的人,所有实验体的释放开关,在你身上。”
青年缓步靠近:“如果不杀死你,就无法释放那些实验体……抱歉。”
“如果可能,我也不想杀死你。”
纪光咬紧牙关,腥甜血液顺着唇角蜿蜒而下,他顶着山一样压下来的压力颤抖着抬头,看向青年。
“那就,来试试。”
他声音嘶哑:“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污染,所有有良知有生命的人,都不会认同你们的杀戮。所有人,都会反抗你们。”
“你们想要这个世界?”
纪光冷笑:“痴心妄想。”
“在我身后,是一支军队。他们和我一样,就算是死亡,也绝不会让你们再继续向前一步。”
“你们可笑的入侵计划,绝不会成功……”
青年脸色骤变,干净俊秀的眉眼间阴云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