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调查局从无到有的建立,也扶枢送别所有熟悉的人。
师长,同辈,后辈……所有人,全死了。
搭档死时,死死抓着纪光的手,瞪大的眼睛里都是托付的光。
他说:以后我不在了,一切,就只能靠你了,纪光,你要成为所有人的光。
那句话,让纪光记了—辈子。
可今天,枫映堂却对他说——“试着依赖你身边的人吧。”
纪光左右犹豫了很久,但还是抵不过焦心回家的想法,硬着头皮忐忑去找了罗溟。
罗溟抬头,定定看了他半晌,直看得纪光心里发虚,竟然笑了起来。
“纪队长,我等你信任我,已经等了许多年了。”
他颔首道:“我还以为,到死也看不见你让我帮忙的时候呢。”
纪光有些愧疚。
如果不是枫映堂,他身在局中,也看不到这—点。
罗溟不是会主动爱护谁的性格,但谁若有事求到他这里,他也一定会稳妥办好。
很快,纪光的工作就都被罗溟揽了过来,重新排布后,豁然为纪光排出来了五天休假。
只不过是在完成这次任务之后。
刚和情报部争完,这时候临时换人,以张长官的性子一定会再起波澜。
“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看家人吧。”
罗溟难得露出笑脸:“纪队长多少年没回家了?”
纪光开心得合不拢嘴,感慨点头:“倒也在任务中抽空回去过很多次,但大多数时候都只能见一面,坐下都来不及就要走了。上次好好带我儿子出去玩,他才这么高。”
他比量了下自己的膝盖。
罗溟:“…………”
他面无表情:“嫂子能忍你到现在,是真爱无异了。”
纪光已经傻乐得回不了神,也不在乎罗溟说什么,全身心沉浸在马上就要回家的喜悦中。
连带着纪光那小队的调查官们工作都格外的卖力,知道自家过于负责,以致于总是让他们担心的队长,终于肯休假回家了,于是努力工作,让队长能放心回家。
而不是出门刚走两步又不放心的折回来叮嘱。
这群正式调查官说起自家队长,便无奈摇头:“我们队长太护犊子了,总怕我们出事,受伤甚至死亡,所以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是啊,这下可算是肯放手了。”
“纪光见过的死人太多了,他不说,但内心是害怕的。”
听枫映堂说起纪光休假的事,胡未辛咬着没点燃的烟,平淡道:“他害怕自己一眼没看住,就会再有人受伤或死亡……”
“他的同年,全都死了个干净,只剩他一个幸存。是幸运,也是诅咒。从那天起,幸存者的愧疚就再没放过他。”
胡未辛垂眼:“让他休假也好,早就应该强制他休息了。二十年来没有一天休息,就算是牲口也受不了。”
枫映堂晃了晃终端:“和商长官说了,长官会妥善安排好的。”
“现在需要担心的,是我们这边。”
他皱眉:“又一条线索断了?”
胡未辛点点头,已经见怪不怪:“这个月第十三次。”
枫映堂和胡未辛休假离开总部,以旅游名义进入a国,实际为远洋控股集团丢失的重要物品而来。
——尼尔·汉克。
这位神秘到传奇、一手缔造了商业帝国的创始人,至今没能找到他的尸体和笔记本。
枫映堂不放过任何细微线索,反复查验,将所有能拜托的人都找了个遍。
但他们跟进的所有线索……就像有看不到的敌人早已经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先一步出棋,截断了他们的前路。
所有可能的指向,都断在中途。
枫映堂从未在职业生涯中,遇到过如此挫败的情形。
前后皆无路可行,茫然无力如蛛网猎物,丝线缠身,不得挣脱。
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已经提前布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枫映堂皱眉:“我们在a国没有优势,继续任由劣势发展,只会错过所有机会。”
胡未辛意识到什么,眉头一跳:“副官你打算……?”
枫映堂打给了秦伟伟。
时差问题,睡得迷迷糊糊的秦伟伟还以为又是祈行夜那讨债的,大半夜打电话来骚扰他,刚一接起来就怒吼。
“讨债玩意!这次你又干什么了,把我名片又塞给哪个污染物了!”
猝不及防被吼懵了的枫映堂:“??”
所以平时这对师徒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吗?
而听到枫映堂自报家门的秦伟伟:“…………”
草,我巍峨的形象啊!祈行夜这孽障,又害他!
要是祈行夜听到这话,一定委屈但诚恳的告诉秦伟伟:你想多了,形象那东西,你早八百年就没了——被我坑哒!
但祈行夜不在。
秦伟伟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形象,在枫映堂问起晏洺席时郑重起来。
“你问他做什么?哦,想知道他的性格人品。”
秦伟伟皱眉:“实话说,我对现在的晏洺席不够了解,我所知道的,是十岁以前的他——他父亲晏安,是我在a国做访问学者时认识的朋友。比起晏洺席,我更了解他父亲。”
“我和晏安关系很好,但我也无法昧着良心说,晏安是个好父亲。”
“他是个结果主义者,一生以利益为导向,不循常理,但也不固步自封。做事偏激不求稳,可也因此常常有创新。现在的futrue集团,从前的晏氏,就是晏安继承自父亲的小公司,却发扬光大的。”
那段时间,年轻时的秦伟伟很喜欢晏安这个朋友。
国人大多喜欢谦虚,喜欢中庸,崇尚上善若水。
可晏安不。他激进,锋利,毫无畏惧,锐意向新领域开脱进取。从不为自己的野心感到抱歉,他将对世界的野心写在眼睛里,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秦伟伟喜欢晏安的聪明劲和锋利。
但晏安也有令他吃惊的地方。
——晏洺席。
晏安这位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藤校终身教授的天才人物,早早就为自己搞出来个继承人。
不是意外,而是经过缜密的计划和挑选,是晏安对自己事业规划的一部分。
“晏洺席的父母并非因为爱情而在一起,也不是政治联姻。事实上,晏洺席的母亲是一位漂亮的女科学家——是被晏安挑选出来的。”
这也是秦伟伟对自己这位好友最大的不解。
晏安不是在寻找自己的爱人,而是对基因缜密的筛选。
他对秦伟伟说过:“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基因的产物,从出生前就已经被决定了命运。聪颖美丽或愚钝丑陋,这是可以被选择的。”
“而我的继承人,我要他来继续我无法完成的事业。伟伟,我想要的未来很庞大,大到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完成。我可以死,但我事业不可以。”
于是晏安找到一位智商超高的女科学家,与她一起诞下了晏洺席。
这位女科学家如今早已经名誉加身,著作等身,是领域内毫无争议的权威泰斗。
但是当年,她只是个被自己的导师窃取了科研成果,又被导师污蔑为是小偷的实验室助理,被学界联合抵制和不耻,马上就要被从大学城赶出去,再也不能被获准进入任何一间实验室工作,彻底被科学拒之门外。
晏安撑伞,站在实验基地门外,为狼狈痛哭的可怜助理遮蔽暴雨。
当女助理泪眼朦胧望来时,晏安平静的为她勾画出未来将会发生的一切。
“你的导师是个可耻窃贼,你的同事和同学们畏惧于你的智慧,害怕自己被一个女人比下去。他们在偷窃的,是本应该由你留在科学史上的光辉,即便几百年之后,学生们也应该在课本上读到你的名字和功勋。”
“但可惜,一切就要在今天戛然而止了。当你走出基地,你就会被那些懦弱卑劣的小人联手抵制。你有这座大学里最聪明的头脑,却再也无法得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只能在快餐店打工勉强度日,最后抑郁不得志,流落街头,变成哪一日被清洁工意外发现的无名腐尸。”
“——你想要那样的结局吗?被一群因循守旧的懦夫,偷窃去本应该属于你的人生。”
女助理泣不成声,连连摇头。
晏安俯身,伸手向她:“那我给你另外一个选项。”
“我把你的人生和荣誉还给你。”
“我将为你支付两亿刀的科研经费,你将拥有独属于你的实验室和研究员,可以进行任何你想要完成的研究,深耕你的领域,直到世人皆知你的辉光。”
“到那时,你会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再没有人敢因为你的优秀而欺侮你,窃取你的勋章。”
女助理问他,那你呢?你为什么要帮我,我需要付出什么?
“一个孩子。”
晏安平静道:“我需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来继承我将要成型的事业。我需要他拥有最聪明的头脑,最开阔的视野,可以适应快速变化中的世界,做好迎接新纪元的准备。”
“它不能出差错。继承人也是。”
“你是最好的基因图谱选择。”
在女助理的惊愕中,晏安说:“这个提案并非出于爱情,我不会与你结婚,也不会插手你之后的人生和感情生活。不论你喜欢谁或今后与谁结婚,那是你的自由,我不会过问。”
“我向你承诺,我不会结婚,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我会全心全意亲自养育这个孩子,作为我事业的一部分,我将全身心的爱着这个孩子。最好的教育和最好的一切,这个孩子都将拥有。”
“生下这个孩子后,你就能得到一切,你的人生将全权由你掌控。”
一年后,女助理带着晏安赞助的豪华律师团,杀进了科学组委会,用她自己更为详实准确的研究成果,狠狠摔在了组委会面前,揭露了卑劣导师与学阀们的所作所为,闹了个天翻地覆。
将那群几乎夺走她人生的小人,狠狠钉死在耻辱柱上。
而晏安,则如他承诺的那样,对那个孩子倾注了他所能给的全部情感,十年如一日的带在身边,亲手养育和教导。
“当年晏安曾邀请我参观他手下集团的实验室,那个叫晏洺席的孩子,就被他带在身边,和一群科研权威共事也毫不逊色。他虽然年少,却已经极尽聪慧,旁人远不能及。”
秦伟伟捏了捏鼻梁,被枫映堂唤起了年轻时的记忆,不由得有些深夜感慨。
“晏洺席,是最幸运,但也不幸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