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最前面,距离枫映堂最近的众人对此感触最深,他们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整片天空,可以包容一切,也可以霎时间阴云密布疾风骤雨。没有人愿意亲手毁掉好天气,面对未知的危险。
从最前方向后,逐渐递去。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下意识跟着前面的人做出同样的反应。
现场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枫映堂这是才勾起唇角,挂出一个笑容:“各位叔叔伯伯大哥大姐,很抱歉我们的案子打扰了各位。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附近藏着一个杀人狂,见人就砍就杀,很有可能入室抢劫杀人。”
“因为不确定杀人犯的行踪,为了避免各位受到伤害,才只能紧急疏散各位,让各位暂时离开家。”
“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每一位离开的居民,都可以到我左手边实名登记并领取一百块补贴。”
枫映堂笑容得体:“天气这么冷,各位去馆子里坐坐,瓜子茶水取取暖。”
随即,他的笑容回落,眉眼肃杀:“但如果,有谁想要偷着跑回来,不仅是对自己生命安全的不负责,很有可能撞见被围堵的杀人狂而受伤死亡,也是妨碍我们执行公务,一律关上三天。”
三天,刚好是对污染的窗口期观察时间。
此话一出,人群先是安静,随即爆发出惊呼声和笑声。
“小伙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有人犹豫:“你这么年轻,能做得了主吗?”
旁边调查官顺势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的现场负责人。”
一箱箱鲜红的钞票很快出现在众人眼前,吸引了绝大部分视线。
有手持枪械的武装调查官在,就算零星几人打着歪心思,也不得不歇了想法,乖乖排队领钱。
刚刚还沸腾的场面,很快平息了下来。
就算有人有意起哄,其他人也不愿意再搭理。
周围专员目瞪口呆。
再看向枫映堂时,也都神情复杂探究,或是心服口服。
枫映堂向专员们点点头:“辛苦了。”
受伤的专员立刻撤下来去包扎,没有开放性创口的则留在原地继续执行公务,还有另外一批新赶到的专员支援,有条不紊的安排人们排队,确认众人离开,重新拉起警戒线。
医疗官忙得脚不沾地。
他有些生气:“不知道这是污染现场吗?怎么还敢有这种开放性创口!万一沾了污染粒子怎么办?”
如果粒子只是落在皮肤表面,处于微污染状态,那还好处理。
就怕在污染情况混沌不明的现在,污染粒子却直接穿过皮肤屏障,污染血液进入身体内循环。
那才是真的,回天乏术。
在临时支起来的医疗帐篷里,医疗官就是这块地盘的“主宰”,就算阎王爷来了都要被他扇两个巴掌再走。
一众专员被训得低垂着头不敢还嘴,旁边留待观察的居民们也看得心惊肉跳。
虽然不是在骂他们,但看别人被骂成这样,也是看杀鸡了。
等医疗官一转头,就发现自己身后的居民们坐姿规整乖巧,一口一个大夫,别提多乖了。
医疗官:“?”
嗯?发生了什么?
居民:……惹不起惹不起。
专员们:qaq心里
苦,不敢说。
枫映堂很快就从附近调派来一批新的人手以及装备,本来按照调令去给其他在外执勤的调查官小组配送装备的物资车,都被枫映堂拦截了下来。
别的不要,就要阻断剂和防护服。
生化服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将警惕级别提高到了最高。
如果连二百斤的防护材料都无法正常产生作用,无法对抗污染,那这薄薄十几斤的防护服,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后勤部的人询问枫映堂需要多少防护服时,枫映堂干脆告诉对方,有多少拿来多少,人能穿多重的衣服,就穿多少。
就连阻断剂都被当水喝,不要钱的往下灌。
所有被准许进入污染现场的人,就算是没吃饭,也硬生生被阻断剂灌饱了。
有调查官打了个嗝,舔舔嘴巴意犹未尽:“以前在调查学院的时候就听教官说过,阻断剂造价很贵,该喝喝,但该省也得省,别造成浪费。”
“这辈子没想到,还有把阻断剂当水喝的一天。”
旁边一对搭档在专员的死亡微笑注视下,更是边打着饱嗝边酒局劝酒式劝对方再喝两个。
“来来来,再走一个,咱们哥俩儿有什么可说的。”
“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喝!”
拿着阻断剂,对管吹。
专员假笑:“…………”
那对搭档气喘吁吁:“这下行了吧?可以进去了吧?”
专员看了眼记录,遗憾摇了摇头:“不行,按照科研院重新估算的现场污染当量,你们一个还得喝八支,一个还有十五支。”
那对搭档:“…………”
专员温馨提示:“喝不完,不让进哦。不然你们要是被污染了,副官会追责我。”
搭档:“草!”
“草!!喝!”
小小一管阻断剂,喝出了一种悲壮感。
旁观的调查官:“…………”
他捂住嘴巴防止已经顶到喉咙的阻断剂吐出来,等身边的专员确认放行后,就赶紧穿着一身厚厚七八件的防护服,迈着比平时迟缓笨重不少的步伐,向亮子家所在的居民楼走去。
第一批进入现场但出事的特殊作业小队和调查官,都已经撤了出来,就在楼下不远处接受检查和清理。
还有一名心理医疗官在场,半蹲着温和与生化服们对话。
亲眼看着自己熟悉的同事在自己面前被墙壁吞噬,对这些人来说,是不小的心理伤害。
痛苦,迷茫,悔恨,自责……没能及时救回同事的悔意将他们吞没。
如果他们再快一点。
如果他抓得再牢固一点,发现得再早一点,他的同事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是他,他杀了同事!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心理医疗官叹了口气,温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污染。”
“……污染造成了这个世纪的痛苦。”
调查官只在路过他们的时候看了一眼,随即平静无波的向守在楼门口的武装专员行了个礼,确认了准入码后被放行。
有专员在前面引导着他们向污染现场走去,将目前所有掌握到的情报悉数重新复述,再三叮嘱,要调查官注意安全,尤其是不能落单,要时刻注意着同伴,并每隔半分钟确认同伴的位置和安全。
“您好像不害怕?”
专员看着调查官平静的脸,忍不住问:“您不担心被污染吗?目前来说,污染很有可能穿透防护服,我们所做的所有预防准备,都有可能失效。”
就连这批调查官在进入时,都被提前告知了现场的危险,在签署了数份文件,并确认了遗嘱以及遗产分配方式之后,才被准许进来。
不想死在这里的,就立刻退出本次行动。
调查官回忆起自己刚刚签署的遗产分配确认书。
他的遗产都将留给他的搭档,如果搭档死亡,就是他带的小实习生,实习生如果也死亡……就留给调查局。
他笑了下:“有什么好怕的?”
“几年前,我妈妈就死于污染事件,万幸没有被污染,得以长眠于地下。进入调查局时带我的师父以及师父的搭档,去年接连死亡,我的朋友,去年和前年陆续死了个干净。”
“剩下唯一一个最重要的,就是我搭档。”
他漫不经心拍了拍身边人,道:“这不是在这呢吗?”
搭档笑嘻嘻靠近过来,勾肩搭背。
他则轻声反问专员:“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哦,对——忘了写在遗嘱上了,如果我死了,请调查局每年清明和我妈妈忌日的时候,替我去她墓前扫扫墓,买一束郁金香。”
“要黄色的。她喜欢。”
专员喉头滚了滚,郑重点头:“愿各位平安归来。郁金香,您自己亲自为母亲买的,她才更喜欢。”
专员让开身形,敬礼后停在了这一层楼。
再往上,就不是专员能够进入的了。
亮子家以及被渗透了尸水的楼下大姐家,都已经被调查官们团团围住。
不大的房间,被里里外外仔细地毯式检查了个遍,就连上下水管道和马桶等等都没有放过,没有哪一寸没有被翻动过。
而失踪的女儿,也因此而被找到。
……她在床底。
已经死亡,并且腐烂。
用转头和凳子简易搭建起来的床铺被挪开,于是之前被错漏的,也都尽数出现在众人眼前。
女儿身上还穿着睡衣,似乎还在梦境中,可整个小小的尸体,却已经彻底发黑,融化,高度腐烂。
像一滩污泥,在床下的地面上摊开人形的印渍。
大姐家天花板的黑色尸水,也就来源于此。
小小尸体已经腐烂得连面目都难以确认,只剩下一双浑浊无神的苍白眼珠,在一团黑色里格外醒目,依旧在死死的瞪视向床缝外面的家。
死不瞑目。
已经有调查官蹲在死尸旁边,进行取样和化验,确认死亡原因。
见新调派来支援的调查官走进来,里面的人迎过来,主动向他说明情况。
“惨啊,太惨了……”
那人摇头,轻声叹息:“先死的是母亲,母亲的尸体上能看到数处撕咬伤和啃噬的压印,臂骨上确认有牙齿划痕,不是腐烂造成的皮肉缺失,而是被人生生吃掉了一部分。除此之外,母亲的臂骨,手骨,以及股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骨裂。”
那人抬手按下按钮,被迅速构建出来的3d立体模型,立刻投射在几人眼前的空地上,按照他们根据现场物品痕迹和死者伤势进行的死亡场景重建还原,进行演示了起来。
调查官看到,男性推倒了女性并撕咬,女性吃痛逃离,却在跑到家门口时犹豫折返,冲向家里唯一一间卧房,想要保护女儿。
但女儿已经被男性拽住,女性因此与男性撕打起来。
她身上的所有骨折和严重伤口,也都是在这一时期密集产生,手臂的骨折是典型的自卫式创伤。
女性曾经将女儿抱在怀里,蜷缩成一团,试图以此来抵抗来自男性的伤害。
她也是以这个姿势死亡的。
可惜……她最终没能保护住她的女儿。
“已经确定了,在她死亡的两个小时之后,女儿停止呼吸。”
那人眉头紧蹙,不忍道:“但,母亲没有被污染,是真正的死亡。女儿却……”
变成了污染物。
连死亡都成为了奢求。
调查官喉结滚动,平静如死水的眼睛里终于燃起火焰,怒意猛烈。
“父亲作案?父亲呢!”
那人摇头:“以目前来看,这个常被人叫做亮子,从事搬尸工职业的亮子,就是目前可以追溯到的第一源头。如无意外,就是污染源。他对家人下手的时候,可以确定已经高度污染,神智逐渐丧失,进入了堕化阶段。”
“母亲的衣服上和头发里,都检测出了少量的污染粒子。”
“但是……”
那人犹豫了一下,谨慎道:“我们没能在这房子里找到缝隙存在过的可能痕迹。”
“这里很可能不是第一污染现场,是亮子在别的地方被污染,然后无意识将污染带回家中,导致悲剧。”
有关于亮子的一切情报,都在从祈行夜画出他的素描画像开始,被翻了个底朝天。
但很少是亮子自己主动留下的。
他不常使用网络,不会将自己的情况记录在网络上,也不怎么使用线上支付和公共交通系统,没有对应的电子记录可以追踪。
只有一沓一沓被存入银行的现金,汇给老家的款项,和给妻子女儿的钱。
就连亮子目前能找到的唯一一张照片,都是在女儿幼儿园毕业的时候,家长们和孩子们的合影照。
那上面,亮子搂着妻子,冲镜头笑得灿烂。一身专门浆洗过的衣服笔挺整洁,连头发都仔细打理过。一脸的自豪,以及对生活的恳切期冀。
亮子自己很少花钱,似乎所有的钱都被省下来,给了老家的老人,和还在上学的女儿,妻子也很少用这笔钱去为自己添置些什么,大笔大笔的账单,都与生活和学费有关。
对女儿,她毫不吝啬,对自己,她却过于精打细算。
情报人员将根据开支账单分析出来的动向报告,以及家庭侧写递到调查官们眼前时,所有看过这份报告的,都不由得沉默了。
地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