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季云为来长安,瞒丧不报,逃避丁忧,县里公文魏家存着档,只是顾越很理解,一度装作不知情,现在他也没有反悔,只要季云答应,做他在朝的眼睛。
季云自有鸿鹄志,答应之后,想去正堂行三回空首礼,拜别顾越。顾越不受。
待炭火燃尽,谷伯打开房门送客,风如刀片刮在他们三人的身上,吹得衣贴胸腹,骨廓分明。季云见庭院有几株漂亮的植物,顿了顿,不肯罢休,还问顾越讨要。顾越笑道:“那是兰花,耐寒喜阴,四季常青,我走后,长亭挖去便是。”
……
但凡官员贬黜离京,虽明文要求立即赴任,但情理上,总有一二月的缓期。在这段缓期里,安顿家人,拜别朋友,谁都不能催促,否则就是不规矩不地道。
奇的是,沉寂整个冬季的一百零八座坊里,在共守除夕之时,终又热闹起来。
动荡已过,岁月长流。
东市流行起一种新配料香囊,家家户户门前都爱挂,是虞美人的阿魏百岁香。
贺连的香坊开张,堂前珠围翠绕。苏安回家安顿过老少,把牡丹坊的日常事务交给集贤阁的旧友,便是高高兴兴,如约而至,同丽娘、钱老爷、张半仙、七娘等,送来大批订单,追着贺连要茴香。贺连见人多,借口忙,怕亏了生意。
韶娘坐在贺连专门为她订做的千秋藤椅上,瞧着对面留仙堂,青衣染眸,神情恬淡。贺连,今年当真考中音声博士,和东市署衙门多有交情,立了业。
“好了,不闹,说正事。”谈过生意,苏安寻一处屏风,拉贺连坐下,说起自己的打算,“这回,往南任官的友人很多,我要在白鹿原灞陵亭办一场送别。”
贺连道:“送什么别,你家在东郊升道坊,过两年还能不回来?前几日,阿成还给我贴红纸。”苏安认真说道:“此去得多久,我确实是不知,阿成不懂事。”
贺连拨弄着手里的串珠:“随你怎么说,江南之地,还有几家是常有交往的,一会,给你写介绍的书信。”苏安道:“多谢,你可知李大人他什么时候回来?”贺连道:“不知,交接乐器,办公文的素来都是张郎,李大人真是许久都不见。”
苏安应声,若有所思。
“阿苏。”直到临走,贺连才叫住苏安,亲自送出街市,好好交代了一番话。
“顾郎的三十礼,大家明面不说,私底下谁又不是笑他没识过江南女子香?长安的人,知道他好龙阳,痴情也就罢,可去到当地,毕竟算得封疆一方,少不得那些为张家、陈家说媒的,你见好就收,别老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失了他的心。”
苏安笑着行礼:“再会。”
长街留香,道阻且长。
时年,守在西京的人,心怀希望,南下闯荡的人,提刀而立,为之踌躇满志。
不久,茂彦堂往全城的人家递送梅花枝,一个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腊月初七,牡丹坊主苏莫谙,将携弟子于南下途中灞陵亭举办送别诗乐会,欢聚群英。
苏安和南不嫌商量过后,决定形式为二人合奏《鹿鸣曲》,四乐童左右吟唱。往南赴任的是李彬、顾越、张昌甫等等,送行的就不必细算,行流觞之乐即可。
至于安排在初七,也因他有些私心,想的是水路慢,早些出发,便能在来年上元节的时候赶到淮南道,指不定顾越心情好,还愿意布衣素衫,和他绕行往扬州,同游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