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嘉仓粮漕官到,粮船六百只,西渡口泊,丝船三百只,东渡口泊……”
天还蒙蒙亮,苏安的梦中尚且萦绕着屋檐淌水的声音,便被人摇晃着醒了。
这段日子,他回洛阳城二三次,应李归雁旧约,入岐王府侍奉,参演了三兄弟的唱曲,也因机缘终于见到寿王,在原先属于林氏的坐毡上,教杨氏习四弦。
然而,他的心依然还是在编排闲录之上,江南水乡驶过的船唱的是吴音,而黄河之船唱的是水调,他颇有灵感,想把二者融合在一起,作五弦四弦的合奏谱。
“快去看!郎官和县令大人都在渡口,一个扛旗,一个吹号,一个搬粮袋!”阿米趴在他的枕边说道,“南边渡口来了好多好多的船!下雨了,下大雨了!”
苏安一咕噜坐起来:“你说什么?”阿米还在换牙,门齿漏着风:“下雨了。”苏安道:“前面那句。”阿米道:“好多船。”苏安捏了下阿米胖乎乎的脸:“再前面的那句。”阿米说道:“转运司的郎官们全跟着顾郎跑,在渡口运粮袋。”
一个时辰之内,苏安赶至渡口。
雨水密集如针织,泊船与土仓之间,旗手们吆喝着挥舞湿重的青旗与蓝旗,各州船队风雨无阻,紧张有序地分门卸载货物。那些行走在河边的田间地头的百姓吹着哨音,模仿转运司的长号、短号、鼓点和金的节奏,指点运粮的郎官。
顾越、李道用、邱仲等等官吏全都上阵,一人肩膀扛着两个粮袋,参与抢运。
在郑州和河南府的全力协助之下,河阴段的转运速度大增,近乎原来的两倍,曾经被人们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两百万石的转运任务,如今只差八十万石,而每过半时辰,这个数字就会减掉数千石,每过半日,象征整十的青旗就会挥舞一次……
那瞬间,苏安的眼泪就下来了。
转运司把《永济渠行》的曲调,改编成了一套完整的运粮号令,取名为《脚歌》。为鼓舞士气,顾越决定身先士卒,逞风光,结果一脚踩滑,浑身是泥与血。
而当顾越好容易从泥里爬起来,拍裤腿骂李道用不扶的时候,洛阳飞马来信。
“季郎书信!”——圣旨制书,信安郡王李祎左迁衢州刺史,永不得归朝
“圣上英明。”
同时,中书省敕书,刑部判决,大理寺加注,户部仓部郎中顾越,强虏民力,耽误农时,越权度支,据六典法则,革职出流,副使之职更为河南尹游桓之。
“圣上英明。”
顾越抹一把脸,再把粮袋扛上肩。
一方面,铸钱充盈国家用度之说,彻底被否决,金部李峘离开户部,平调往礼部,另方面,随着这波势力的逝去,迁都的呼喊变得毫无遮拦,一枝独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