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的右银台门和太常寺之间,隔着一条竖直的承天门大街,一条太极宫前的横街,又需转过甬道,沿东宫东墙外行经二三里路,路经玄德门和含光殿西苑,直到望见城郊辽阔的阡陌野原上流淌的永安渠,方才抵达。
这条路来往的大多都是受皇室宠爱的乐工,也不乏或是北猎而归,或是从弘文馆里逃课的皇室贵胄子弟偷偷至此觅奇寻鲜。
这些日子,苏安每每走过,都能撞见两位身材细瘦的皇子,被称为沔和漼,领着几个小公子就堵在甬道里等他,一脸坏笑要借去象玩。
柿子捡软的捏,他当然知道,在皇子们的眼中,宫里所有飘来飘去的乐伎都是玩物,而自己这样无依无仗的新人更是好欺负,所以,他也每每跪下求饶,以能应付过去了事为上策。
为准备排曲,他跑过了很多地方,结识了很多人物,也学会了很多规矩条框。
一来,吉昭仪的私请不能由他来定,否则他势单力孤,往后就会被传为话柄,受人制约,故而需要借助有资历根基的第三方,在其荫蔽之下,顺水把名目定妥。
苏安想清楚这些,把塞外带回的北草玉献给了内侍省掌事高冯,说是纯粹孝敬,感谢定夺留仙堂宫俸的事。高冯是内侍省长官,心里谙熟,收了金和玉,列出几个想要排入散序领赏,又怕给李升平打回来的嫔妃。苏安笑说正好了,不仅连同吉昭仪一起给位置,还慷慨在“入破”添八位女武士,由内侍省指人。如此,高冯见此人虽年轻,却很有心,便多提点几句,引见了与寿王亲近的几位学士。
二来,想为曲填词的众家,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人数众多,若冷着脸不见,就绝了交情,可若挨个个地去哭鼻子诉苦,又太浪费时间,必须一锤定音。
苏安研究过后,发现高冯所说的学士和李侍郎府邸的交情都极为亲密,才明白惠妃寿王与李林甫同根,好在先前那“开化兴邦”的牌匾还在牡丹坊挂着,做人也得讲诚信,故而,他乘坐太乐署的官车,招摇过市,亲往永兴坊拜访,请来几位学士和李林甫所作之曲词,誊抄完整,堵住了世人的嘴巴。
三来,在苏安心中既是麻烦,也是快活事,他缠着李升平上报太常寺和礼部,在为曲校书的时候顺便把几位未见过面的供奉也请来,他要当堂献艺,他要立威。
是日,雨稍稍停,雨雾朦胧。太常寺正堂屋檐下垂挂的三百蟾蜍金铃连同红色的飘带静止不动,八间进门透进八道白光,落在雕刻团花的砖石地面上。
苏安清一声嗓子,孑然走进去,先对主座的寺卿韦恒行过空首跪拜礼,后起身,对左右列坐的两京诸社署、陵署、庙署以及鼓吹署的令与丞行顿首揖礼。
他的周围是八组由白鹅卵石铺成的太极阵,按照顺日晷方向,分别摆有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类乐器。他起身站定,双手持在腰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