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苏安惶惶领命,未曾想还没来得及上门拜访,师父韩昌君拄着拐杖,找到了他。

雨水一滴一滴,沿着屋檐落下。韩昌君坐在榻边,把瘸拐的腿搬起来,想去退湿鞋。苏安不明就里,在师父面前却不敢摆半点架子,蹲下伺候,道:“我来。”

韩昌君道:“听升平说,你在平康坊开了一个乐坊,排了曲子?”苏安低下头:“是茶坊。”韩昌君笑了:“那你可知,《破阵》原是雅乐,不是燕乐。”苏安一愣,鞋都放得歪了些。韩昌君道:“为师就再教你一回。”

贞观初年,太宗皇帝令人绘制《破阵乐舞图》并教习乐工,成曲《七德舞》,唱的是他当初亲手打下的半壁江山;高宗皇帝造《大定乐》,舞者百四十人,身披五彩云纹甲,持长槊,歌云‘八统同轨乐’,象征的是平辽东而边隅大定。这《破阵》轻易不改,要改,便得是有大功业。

才知道,韩昌君的腿之所以瘸拐,是因为在营州军营做凯伎时,逢冷陉之战败北,随大队在风雪里逃亡数十里路而落下了病根,而这些,韩昌君三两句话带过,没有多提,只道是昔日之耻,记忆犹新,若要动《破阵》,就得拿血换。

如是,韩昌君虽年近花甲,却仍花几天几夜心血,把废弃不用的雅乐一一教授给苏安。苏安又如何想到,他原本只为丁点私心,想与顾越同往,竟然牵扯出这么多故事,他又不过是应了李林甫和惠妃的邀约,竟叫李升平要拿锉刀敲自己,真是奇谈。

只是论乐,苏安总心怀敬意,他几乎是水米不进,用比韩昌君所授久一倍的苦功,把各调式的《破阵乐》全都背住,并让卢兰和贺连整理成套装的乐谱,一并递交给八门乐正检校,又往太常寺和礼部过了公文。

而后,苏安按照韩昌君的指点,托人去梨园问先前排过《破阵》的李归雁,也就是这一问,结了缘分。李归雁传回答复,若想改编《破阵》,必先吃透一样乐器——奚琴,他还有位故人,在羁縻州专司此琴,号石弦。

奚琴,传言中一种既可以弹,又可以拉的二弦乐器,尚未列入宫廷曲目的乐阵之中,须得是北方游牧民族,马上拉琴,纵横驰骋,才能展示其真风情。

李升平听说,深以为然:“归雁生在邢州,通契丹之乐,他的见解且不论对错,总有其道理,某也一直想知道,奚琴是手弹好听,还是拉弦好听。”

如此,十月中旬,礼部下达出使宣政的公文,文舞郎苏安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了随行人员的名单之中,使命是把奚琴学精,编入《破阵》,扬朝廷之威德。

北境风雪虽寒冷可畏,但苏安一想到可以和顾越以及王庭甫、郭弋等等的几位老友一起去,还可以完成师父韩昌君和知音林逸远的心愿,实在又开心得很。

或许是年龄有别,他总觉得顾越的朝中友人一个个老气横秋,多少有些说不清楚的毛病,可见得这路上,离开了家中可口的饭菜,离开了妻儿温暖的关怀,再若没有丝竹之声相伴,他们一定会特别无聊,幸好,有他。

十月,小阳春,东市街角叫卖菊花,盏盏金黄。一记轻快的马蹄传响,男子身着锦袍,腰佩皮革蹀躞,胯系狼头剑,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长春居的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