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意好奇地在旁边探头探脑。

前些年她演过个小医女,为了更贴合角色专门背过几本基础医书,此时见老方给她娘号脉,她不免也学着老方的姿势把手指搭在自己另一只手的脉门上,回忆着以前背的那几本医书。

“不错,从脉象看有好转了,再吃上半个月药,应该就好了。”老方号完脉,抬手捋了下自己引以为傲的美须,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的诊断结果,“不过得注意别再劳神,你们千金楼这一摊子事找个人先管着吧,不好好养着的话铁打的身体都好不了。”

杨二娘虽对老方又喝又骂,却还是挺信服老方的本事,听他这么说便放下心来,又把盛景意推到塌前说道:“你给小意儿也瞧瞧。”

老方一听,大感惊奇,仔细打量起盛景意来。

刚才他进来时便注意到这粉雕玉琢的亭亭少女,但也只当是千金楼新挖来的伎子,不曾往那痴儿上想。如今细细一看,才惊觉这便是那个千金楼三个当家平日里当眼珠子护着的痴儿。

谁曾想到,那双眼睛一有了灵气,这痴儿看起来便完全不同了!

老方感慨道:“我过去听人讲起‘画龙点睛’的传说,还道是酸腐文人瞎掰扯的,如今想来倒是我狭隘了。你们小意儿这双眼睛,不知会让多少人神魂颠倒。”

杨二娘骂道:“你个挑船郎中少拿我们小意儿打趣,赶紧给小意儿瞧瞧!”

“挑船郎中是什么意思?”盛景意不懂就问。

“挑船郎中就是在医馆药铺里打下手的伙计,”杨二娘用眼梢子扫了老方一眼,噙着笑给盛景意解释,“磨药的那玩意你见过没,长得和船一样,挑船郎中每天干的就是帮人磨药,一天到晚跟摇船似的。医馆开久了,大伙都知根知底,有本领的好郎中人人上赶着去看病,没本领的家伙自然只能天天去挑船!”

老方被杨二娘埋汰多了,也不在意杨二娘的促狭,你喊我挑船郎中、我喊你香老虎,这不扯平了吗?

老方乐呵呵地让盛景意坐下,又正儿八经地给盛景意号过脉,笑着说道:“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小意儿你这是好全了,再没什么毛病了。就是底子有些虚,既是晓事了,往后好吃好喝养养便是。”

母女俩的病都好转了,柳三娘自是千谢万谢,强塞了一锭银子给老方,多谢他一大早来一趟。

老方也不客气,收了银子下楼走人,没过多久,便有医馆的学徒颠儿颠儿跑来送药,半月份的药堆起来足有半人高。

既然老方说了不能劳神,杨二娘便人把盛娘房里的账本、文书全部搬走了,坚决不让盛娘再碰。

盛娘有些无奈:“你们应付得来吗?”

杨二娘是暴脾气,要她领着人干架还行,要她去跑关系、玩心眼,她绝对是玩不来的;柳三娘倒是个软脾气,可也太软了,吟诗唱曲挺在行,要她理账就太为难她了。

至于楼里其他姑娘,那就更不用指望了,她们都刚来,不玩绝食、不想着逃跑或者跳槽就不错了,哪能指望她们保下千金楼。

在她病倒前官府那边就下了死令,说要是开春后千金楼还亏损,她们就得关门大吉,楼里所有人统统充军去!

盛景意在旁边听着,也意识到境况不妙。

金陵城商业发达,花楼也非常多,官营的、私营的都有,私营的倒是自在,怎么来都行,有名气的女伎甚至还能自己盘个小院深居简出,遇到有人下帖请她们出场才抱着琴去场上一曲,完全是后世的明星模式。

相较之下,官营的境况就惨淡多了,官营大多不做皮肉生意,顶多只是陪着唱个小曲喝个小酒。可官营花楼接收的大多是犯官之女,起步虽然高,教起来却也不容易,许多新来的姑娘都是千娇万宠养大的,哪愿意给人陪酒唱曲?

有些性子烈的,得知自己要落入贱籍之后便自尽了,剩下的那些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想看,一边是自由市场,姑娘们使劲浑身解数发光发热,既能活泼可爱地唱唱跳跳,又能悠游自在地抚琴作诗;一边是封闭市场,姑娘们统统消极怠工,表现得不情不愿,天天唱什么“秋风秋雨愁煞人”,换成你你想去哪里消遣?

要不是朝廷规定官员聚会不能请私伎助兴,这些个官营花楼怕是统统得关门大吉。

千金楼属于官营之列,只不过规模比较小,从前不怎么引人注目,盛娘她们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今年年初盛娘教出来的一对双生子在花神夜游会上崭露头角,引得不少纨绔子弟争相砸钱,千金楼很快被人惦记上了。

花神夜游会是秦淮一带的一个传统活动,每年二月二会举办一回,各花楼会将花船装点得焕然一新在河上巡游,姑娘们也盛装打扮、展示各种才艺表演,但凡金陵城有点家底的富贾名绅、纨绔子弟,当夜都会来赏“花”,有钱的砸钱,没钱的吟诗,齐心合力选出当年的“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