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程澹的病虽然痊愈,却好像落下了病根,不停地衰弱下去。缠绵病榻说不上,不过一直小病不断,无论怎么养都不见好。
程澹知道自己天时将至,花了几天功夫劝好忧心忡忡的张玉凉,也努力潜移默化地让他接受现实。
死亡和日升月落一样,都是不可避免的必然规律,张玉凉执掌生死道,比谁都明白这一点。他只是没想到,程澹的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快到相遇之期犹似昨日,却马上就将迎来分离。
程澹与张玉凉二度说起此事,是第八年他们来到江淮小镇枫叶坪之时。
落脚的客栈楼顶有一座凉亭,两人坐在亭子里看雪,茶水沸腾,天地一渺,仿佛时间定格于此,没有前尘旧梦,没有渺茫未来,只剩下亭中的他们。
这个时候,程澹的虚弱已经遮掩不住了。
他披着厚厚的裘衣,长发挽起,簪着张玉凉送他的红梅乌木簪,脖颈处是一圈白团团的兔毛,看上去非常暖和,可他依旧冻得手脚冰凉。
面色苍白,唇色也淡得几近透明,衬上黝黑的发,越发显得他气色不佳,坐在白茫茫的雪中好似即将如轻烟消散。
张玉凉握着他一只手,不敢放,也不敢用力,生怕碰碎了他。可他自己却怡然自得,微笑着看雪品茶,还主动提议要与张玉凉对弈,像是全然不知自己的状况有多糟糕。
不过真要说起来,程澹这一世的状态的确比前两世好。虚弱归虚弱,病归病,却奇怪的一点儿也不难受。
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虽然感冒了,但头不疼腰不酸,没有咳嗽,鼻塞也不严重,偶尔打两个喷嚏意思意思,即使拖着不好,也完全不影响日常生活。
气色不佳是真,可刨除越变越白的脸和嘴唇,他倒是没觉得哪里不适。哪怕在病中,他依然能骑马坐车到处走,跟遇到的所有人谈笑风生。
这全都要感谢天道灵识的手下留情。
然而张玉凉不信程澹的话,只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逞强说谎,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张玉凉甚至还动过和他结同命契的想法,若不是风冽千里之外一道神雷劈下,他恐怕真就要化想法为行动了。
同命契,共享寿命,生死同行。
其实,如果他们两人的情况不是那么特殊,这契约结也就结了,风冽不会多此一举地拦着。奈何以程澹和张玉凉的情况,同命契注定会结契失败,风冽实在不忍心见好友承受契约反噬,只好出手相阻。
那次之后,张玉凉好像也明白了什么,不再提及此事。
但程澹知道,他不提,不代表不介意。以他的性子,如果不好好开导,等程澹走后绝对真做得出拿生死道力正面刚天道的事。
天道册封的神灵硬刚天道,这和灭世有什么区别?
棋局铺陈,程澹素白的手捏着黑玛瑙雕琢而成的棋子,云淡风轻地布下满盘杀机。张玉凉失了先手,却步步为营,一点点蚕食着他的地盘,每一步推进皆是锋芒毕露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