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沉默不语,这个话题在李贤一开口,终于变得危险了起来。
于谦至今不知道那十四问里到底有什么,但是他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承认不承认私权,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话题。
于谦是承认私权的,所以他从来不掺和户部和内帑争斗,金濂是承认私权的,所以户部天天跟陛下撕扯。
户部和内帑的有序竞争,也是有益于朝政的。
朱祁钰是提前看过李贤的十四问奏疏,这是李贤在僭朝最大的收获。
他既然让李贤开口,朱祁钰自然是准备好了答案。
“我们作为朝廷,执掌公器,自然要承认私权的,否则不就是再兴井田制了吗?”朱祁钰首先直面回答了李贤的这个问题。
朱允炆在方孝孺的一力催动下,甚至想要开启井田制,这不仅得罪了武功军勋,甚至得罪了势要豪右、缙绅、富商巨贾。
江南本身应该是势要豪右之家的基本盘,朱允炆都把自己的基本盘得罪了,争道之事上,如何能成呢?
朱祁钰话锋一转,十分郑重的说道:“但是朕不承认:私权,神圣而不可侵犯!”
“公权,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于谦终于松了口气,满是笑意的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在陛下手下做臣子,不用费任何的心力。
陛下身后有高人,这是于谦一直以来的认知,但是陛下身后的高人,也跟着南下了吗?
于谦并不打算溯源这个问题,陛下说得对,他没有什么好劝谏的。
于谦他只打算做一个臣子该做的事。
臣子有六正六邪。
谄言以邪,坠主不义,朋党比周,以蔽主明。
入则辩言好辞,出则更复异其言语,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间,伺侯可推,而因附然,使主恶布于境内,闻于四邻。
如此者,亡国之臣也。
若是国家昏乱,所为不道,敢犯主之颜面,言君之过失,不辞其诛,身死国安,不悔所行,如此者直臣也。
于谦只打算做个忠直臣工,不打算做亡国之臣。
对于私权和公权的讨论,要追溯到于谦在京师之战后的那句人人为私,陛下一人公耳。
这种争论一直从于谦第一次这么说,再到开海的时候与民争利论,再到现如今平定叛乱之后,面对南衙的抵抗,都是私权和公权的一种争锋,而且这种争锋会持续存在,永久存在。
李贤有这个想法也不例外。
事实上,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这句话的的源头。
是13世纪,封建领主、教士、骑士和城市市民逼迫约翰王签下《大宪章》为根基。
自由和皿煮,是为了所谓的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而服务的。
东方世界里的私人财权的确权,应当是在商鞅变法的废井田,起阡陌,就正式确定了私权的存在。
但是所谓的私权,神圣不可侵犯,无论是在东方世界还是西方世界,都是一纸空文罢了,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因为这在根本上,就是不可能实现的。
大宪章签订之后,约翰王在贵族们撤军之后,立刻撕毁,开始互相征伐。
而后大宪章的内容从六十三条,锐减到了三十七条。
朱祁钰极为认真的说道:“分工是财经事务的开端,没有人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
“如果我们站在一个很高的角度去观察,就会发现分工,在这个寰宇之中,是无处不在的,从事着各种各样工作的人们,构成了宇宙的洪流。”
朱祁钰的宇宙自然不是后世的宇宙,而是指古往今来,天下四海。
朱祁钰是皇帝、于谦是天下臣工执牛耳者,李贤是僭朝没有轰然倒塌,失纲导致南衙大乱的中流砥柱。
他们都站的足够的高,自然可以讨论这个问题。
生产力的提高,从分工开始。
劳动因为有分工,所有人所表现的更多的娴熟程度、技巧和判断能力,这是是生产力提高的源头。
人们把自己的技艺记录下来,然后去培养更多的拥有这个技艺的人。
朱祁钰接着说道:“从蒙昧时代的男耕女织,到现如今我们的生活,根本无法离开其他人劳动。”
“比如遍布整个南京城的成衣店内,一件丝绸衣物或者麻布、棉布、棉衣,都离不开农民耕种收获、染工、粗梳工、纺工、织工、裁缝工,最终才成为一件衣服。”
朱祁钰见过汪皇后弹棉花,确切的说,汪皇后带着后宫四人,在一辆轧车上将棉花脱粒,弹的棉花变得松软,然后再从棉纺为棉线。
母仪天下,亦表大明重农桑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