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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亦与外婆分享学校里面的所有秘密。外婆总是笑眯眯地听她说完,多半是附和她:“好。”抑或是说上一两句:“念书的时候要好好念书,以后有的是时间谈恋爱。但是,你们学校有些同学早恋,外婆也能够理解。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时候,外婆也曾经年轻过,也是这么过来的。对某个男孩有好感是正常的,但是不能因为这个影响学习。”

外婆在沈宁夏的生命中,可以说完全充当了母亲这一个角色。她把世间所有的爱都给予了沈宁夏。她不单是外婆,也是沈宁夏的第二个母亲。

外婆得了老年痴呆后,起初沈宁夏都是瞒着她的。某天,外婆感冒,沈宁夏去药箱找消炎药。她无意中在柜子的角落发现了一小瓶的安眠药。母亲自杀的往事倏然袭来。

那是盛夏,沈宁夏却重重地打了个寒战。她拿了药跑到外婆跟前:“外婆,这是什么?你存了这么多安眠药想要干吗?”外婆不说话。

沈宁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外婆,你是不是也准备不要我了?”良久,外婆才沙哑开口:“夏夏,外婆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外婆现在只是初期症状,不久以后生活可能就无法自理,长期卧病在c黄,大小便失禁,意识不清,甚至连说话都不能……”“医生说吃药可以延缓病情发展的……”

外婆拉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玉一般白皙的脸蛋:“外婆早晚要到那一天的。但是我们宁夏花儿一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外婆不要拖累你。”“外婆没有拖累我……”

“夏夏,外婆也有尊严的,外婆不想过那样不堪的日子。与这个世界告别,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外婆想要体体面面地离开。”

沈宁夏含泪摇头:“不,外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我怕。夏夏会害怕的。

“外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你不要我,我就真的成了孤儿了。”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外婆还在,她就不是孤儿。可若是外婆不在了,那么这个世界天大地大,她却真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外婆抱住了她,无声无息地落泪:“好,外婆答应你。外婆一直陪你。”

……

“啊!”的一声尖叫,沈宁夏满头大汗地惊醒了过来。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

屋子里暗暗的,整个世界仿佛是一块被凝住了的黑色琥珀,冷冷地泛着寒光。

被子上还残留着外婆的气味,沈宁夏贪婪地呼吸着。外婆终究还是不要她了……她真的变成了孤儿!

沈宁夏把头深埋进了被子里,喃喃地唤着:“外婆……外婆……”

这两年来,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沈宁夏是知道的,有些事情,是早晚都要来的。生老病死,这个世界上谁也逃不掉。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脑中划过而已。她从不曾细想,也从未料到这一天竟会这么快地到来。

如今外婆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沈宁夏方知道,任何所谓的想象与亲身真实的经历,永远是无法同日而语的。隔着电视屏幕看别家的悲欢离合,谁不会。可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鲜血淋漓。

杜维安推开门,客厅窗帘紧闭,空气浑浊得很。餐桌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的粥菜都未见动过。孙婆婆叹了口气:“苏小姐昨晚一走,宁夏她就把自己反锁在她外婆的卧室里头。从昨晚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

杜维安推了推门,因反锁着,所以纹丝未动。孙婆婆拍打着门:“宁夏,是我,孙婆婆。你快开门。”这样唤了许久,沈宁夏方打开了锁。

憔悴的一张脸,眼睛下全是青青的痕迹。仿佛被人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空洞洞的,只剩下了一个干瘦扁平的躯壳。这样子的宁夏,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沈宁夏抬眼盯着他瞧了许久,大约才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杜维安。她缓缓垂下眼眸:“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她的声音低而沙哑,像是砂石打磨而出,字字粗涩。

杜维安心头酸涩:“我不走。”沈宁夏想关门,但杜维安已一脚跨了进去,她根本无法关上。他上前一步,探手抓着她的手臂。瘦瘦小小的一截,杜维安握在手中,只觉自己稍微用点力一折就能折断。

杜维安不理她的挣扎,将沈宁夏拖拽至狭小闭塞的洗手间。他指着镜子里头那个披头散发,状似疯癫的人,冷冷地道:“沈宁夏,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以为自己不吃不喝不闻不问地逃避下去,外婆就能复活吗?我告诉你,不会。外婆已经死了,她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