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去了没几天,这一日,县衙外突然一阵车马响动,人声嘈杂,小吏满面笑容地进来报信:“来了好多人!说是安州来的!”
谢六爷和谢蝉刚好在家,两人喜出望外,迎出门。
院门外乌泱泱一大片,站满了人,文宇带着新婚妻子,谢嘉文、谢丽华、谢宝珠和谢嘉义簇拥着周氏进屋,周氏面色红润,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外面还有下人,谢六爷没出去,站在窗户底下,看到周氏抱着孩子进来,激动不已,恨不能立刻冲出去。
谢蝉知道阿爹一定迫不及待,打发走其他人,领着家人进屋,关上门。
“娘子!”
“郎君!”
谢六爷和周氏、谢嘉义相拥而泣,谢嘉文几兄妹也跟着哭了一会儿,走上前解劝。
丈夫“死而复生”,周氏转悲为喜,把抱着的孩子给谢六爷看,她生了个女儿,“郎君,还没起名字呢,你看起什么名字好?”
谢六爷抱着小女儿,搂着妻子儿子,看着陪在身边的谢蝉,心中满是感慨,道:“平安是福,就叫平安吧。”
谢嘉义噗嗤一声笑了,悄悄对谢蝉做鬼脸,小声道:“不好听。”
谢蝉拍了他一下。
一家人见面,哭哭笑笑。
谢蝉原以为周氏他们明年春天过来,在县衙旁买了一座宅子,正准备重新粉刷,现在周氏过来了,忙叫人过去打扫,安顿住下。
谢嘉琅接到消息,忙完庶务,到三堂来和众人厮见,他已经为文宇安排好了差事。
文宇接过文书,玩笑道:“我带着内人一起来的,就不能让我们小夫妻俩先到处逛逛,见识一下风土人情?”
妻子羞涩地瞪他一眼。
谢蝉叫灶房预备席面为他们接风洗尘,好奇地问:“文大哥怎么和我二哥他们一起来的?”
文宇和谢嘉文相视一笑,道:“二公子带着妹妹过来,我们路上正好碰到,就一起过来了。”
两人一路同行,相谈甚欢,因为他们都有丰富的落弟经验,而且都曾见证谢嘉琅的崛起,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这头,谢嘉琅和文宇、谢嘉文谈些别后的事,另一头,谢六爷和妻子儿女团聚。
谢蝉心里很高兴,忙里忙外,忽然发现谢宝珠一个人坐在大堂里发呆,走上去,“五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平安是早产儿,谢宝珠一直陪在周氏身边照顾她,这次也跟来了平州城。
谢宝珠吓了一跳,抖了一下,抬头,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小声道:“九妹妹……吕鹏见到三姐姐了。”
谢家姐妹同时来到平州城,见到吕鹏,两人都很吃惊,而吕鹏在诧异过后,走向了对他点头致意的谢丽华,两人到一边说话去了。
谢宝珠神情落寞。
谢蝉坐下,拉起谢宝珠的手,“五姐姐,你还喜欢吕鹏吗?”
谢宝珠有点害羞,笑了笑,道:“九妹妹,你不用担心我,经过那件事以后,我就想通了。我喜欢吕鹏,担心他吃苦,但是除了这些,我做不到为他冒险。现在看到他还活着,我真心替他高兴,其他的事,随缘吧。”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望着庭前纷飞的大雪。
“九妹妹,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人不能一直待在宅门里。以前啊,我们几姐妹在江州,除了去别院和上香,几乎不出门,眼里只看得到那几个人,一家人争来争去,脸皮都撕破了,真没意思……后来我到了安州,想着大哥和九妹妹,还有离开家的二哥和三姐姐,我很羡慕,也想长进,我认识了更多的人,再回想以前的事,觉得自己真是糊涂。”
过节时她回了一趟江州,发现原来长辈们不是天,他们也愚蠢,目光短浅,原来谢家不像她记忆中的那么大,不,不止是谢家,整个江州在她眼里都变小了。她见到留在家中的谢嘉武他们,觉得谢嘉武变得和他父母一样虚伪、唯利是从。
于是,她鼓起勇气,决定和谢嘉文那样,离开自小生活的环境,跟着自己钦佩的人,做一个更好的自己。
谢宝珠声音一低,轻哼一声,“九妹妹,其实吕鹏也没那么好,我以后说不定就喜欢其他人了。”
谢蝉笑着拍拍她的手。
一墙之隔的过道里,吕鹏和谢丽华站在窗下,也看着空中飘舞的雪花。
谢丽华叹口气,问:“吕大哥,当年我家那样对你,你恨我吗?”
吕鹏摇摇头,抬手抚了一下脸上的刀疤,“以前很恨……尤其是受伤的那段日子,我发誓以后要扬眉吐气,要回江州,找你们报仇,要你跪在我脚下,哭着说当初不该退亲……”
他笑了笑,“后来不恨了。”
经历的苦难多了,发现那些微不足道。
谢丽华抬起脸,“那吕大哥还喜欢我吗?”
吕鹏和她对视,平静地摇头。
他能理解谢丽华的选择,不会恨她,但是也仅限于此了。
谢丽华并不意外于他的回答,笑了笑,道:“其实小时候我不喜欢吕大哥,因为吕大哥是江州家世最好的公子,所以我才觉得一定要嫁给你。”
吕鹏也笑了,“其实我小时候也不喜欢丽华妹妹……”
他一顿,摇摇头,“不,我小时候谁都喜欢。”
谢家几个小娘子,谢丽华柔顺秀丽,谢宝珠傻乎乎的,为了和他们一起玩什么都愿意做。
谢蝉呢,她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吕鹏经常被气得跳脚,又忍不住想要她喜欢自己。
吕鹏每一个都有那么点喜欢,他从小锦衣玉食,被捧着长大,自大幼稚,觉得世间小娘子都应该喜欢自己,都要围着自己打转。
后来家中突遭变故,见识了人情冷暖,再想起从前的事,吕鹏恍如隔世。
大雪倾洒而下。
谢丽华捋了一下头发,轻声道:“吕大哥,宝珠妹妹是真的喜欢你。你被流放后,她哭了很久,担心你吃苦,想把省下来的月例寄给你,还要和我绝交。”
吕鹏沉默,这件事他听谢蝉提起过。
谢丽华长舒一口气,“我和吕大哥之间没有情意,只有算计。宝珠是我妹妹,吕大哥,假如你喜欢她,我祝福你们。”
她朝吕鹏道了个万福,抬脚走开。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再无纠葛了。
谢嘉文、文宇他们还带了很多仆从过来,县衙住不下,谢六爷悄悄搬到旁边的宅子里,谢蝉也搬过去了。
谢嘉琅起身,练拳,换衣,穿戴好,推门出去,下意识往谢蝉之前住的屋子看。
门窗紧闭。
谢嘉琅回过神,文宇捧着文书过来,他迎上去,到了二堂,属官都围上来,众人坐下议事。
衙署里有很多人,谢嘉琅有了忠心的副手,忠诚的部下,出入都有人跟随,谢嘉文他们都过来了,青阳笑着说,现在家里真热闹。
热闹当然是热闹的,可是他总是会情不自禁地看向谢蝉的屋子。
月底,范德方从京师押送货物去夏州,顺道来了一趟平州城,给谢蝉送来几个绣娘师傅。
大部分绣娘留在江州、安州那边,跟到京师的绣娘大多是没什么牵挂的妇人,平州城这边缺人,谢蝉加了工钱,几个绣娘师傅愿意过来。
范德方还给谢嘉琅带来一些京师的消息,“自从八皇子恢复爵位,几位皇子争得厉害……”
文宇惊讶地问:“八皇子恢复爵位了?”
范德方点头,“就在上个月,北凉使者送来公主的噩耗,说要再娶一个,挑衅我大晋国威,宫里举行马球赛,勋贵子弟上场,都输了,后来三皇子、四皇子也上场,还是没赢。”
当时,李恒忽然越众而出,表示愿意上场。
和从前他一呼百应不一样,这一次,在场诸人都一脸讥笑:八皇子腿都瘸了,还能打球?
李恒固请,说自己虽然瘸了腿,但不耽误马上功夫。
场上比赛太难看,皇帝犹豫了下,让李恒上马试试,见他在马上和常人无异,准了。
文宇奇道:“莫非八皇子一上场就扭转局势,接连得分,皇上龙颜大悦,所以恢复他的爵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