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暂且搁下这事,谈起买卖账目,谢六爷道:“安州那边来了几条大船,说是有岭南来的珍奇海货,我过几天去看看,你阿娘现在身子重,你留在家里照应。”
谢蝉嗯一声,忙完,提笔给谢嘉琅写信。
两天后,谢六爷坐船去安州。
京师。
欲暖还未暖时节,细雨蒙蒙,杏花淡白。
世家小娘子们都到了京师,皇帝命司天台合八字姻缘。
姚父在宫中的内应送信出来说:“司天台算过了,八皇子妃应当是从谢家选,只是不知道会选哪一个。”
姚父和姚玉娘都大吃一惊。
翌日,张鸿接到一封信,看完后,脸上掠过惊诧之色。
他按照信上写的,去了香山寺,知客僧引着他走进一处僻静的院落。
廊下响起脚步声,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缓步走出。
张鸿站在廊下:“玉娘,你约我在这里见面,想和我说什么?”
姚玉娘掀开帷帽一角,泪珠滚下:“三郎,我担心殿下安危,可是我身为姚家女郎,实在身不由己,不能陪伴殿下左右,但我对殿下是一片真心,这些是我自己积攒的私房,你都拿去,殿下在冷宫中,一定需要银钱打点疏通关系。”
她拿出一只匣子,走到栏杆前,递给张鸿,状极凄婉。
张鸿看着她,没有接。
姚玉娘哭了一阵,取出一封信,“上次你问我愿不愿意嫁给殿下,我当然愿意,只是没有父亲允许,我才不能答言……三郎,这是我写给殿下的信,求你帮我转交给殿下,殿下会信我的。”
张鸿想了想,接了信和匣子,“好。”
他原是宫中近卫,前不久被祖父调职,不能随便接近冷宫,只能去求昔日伙伴帮忙,借着夜色的掩护混进去。
“殿下,这是玉娘给你的信。”
宫室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张鸿把油灯挪到床边,李恒坐起身,看完信,凤眸里倏忽腾起一道锋利的光。
张鸿喜道:“殿下,玉娘对你还是情深义重的。”
李恒一语不发,把信放到摇曳的火苗上,看着火光吞噬字纸,燃烧的焰火映在他憔悴的面庞上,他眼中没有一丝喜色。
姚玉娘给他送钱,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写了信,这可是把柄。
张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建议道:“殿下,既然玉娘愿意嫁,趁着现在皇上还没有指婚,殿下去求皇上赐婚,就能娶玉娘了!”
李恒回过神,摇头。
张鸿愣住:“殿下怕连累玉娘吗?”
李恒闭了闭眼睛,还是摇头。
“殿下,玉娘是姚氏女,您娶了她,有姚家照应,兴许过不久就能出去。”
李恒凤眸张开,看着房梁上银白的蛛网,嘴角翘了一下,“我怕她生气。”
张鸿呆了一呆,“谁?”
李恒沉默。
张鸿抓了抓头发:“殿下,您有意中人了?”
李恒抬眸。
意中人?
不,不止是意中人,他有个妻子。
张鸿叹口气,小声劝:“殿下,您现在的处境,应该娶玉娘,而不是别人……等出去了,您可以把意中人接到身边,现在玉娘是您最好的选择。”
李恒明白这个道理。
阿娘为他挑选的妻子是姚玉娘,他自己也觉得姚玉娘最合适,现在他落难了,姚玉娘还愿意嫁给他,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正如张鸿所说,他可以等脱困后再娶一个。
世家子弟皆是如此,十几岁起身边就有侍女,长大了,娶一个门当户对、端庄贤淑的妻子,再按心意和喜好去纳美妾。他父皇宠爱崔贵妃多年,宫中亦有其他妃嫔。
他也可以这么做。
可是他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么做了,她会生气。
李恒思考许久,仍然摇头。
张鸿这下可以说是惊骇了:“殿下怕意中人生气,所以不想娶玉娘?殿下……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儿女情长了……”
李恒以前最不屑张鸿、沈承志他们流连风月,有一次他们陪小娘子郊游,误了时辰,他毫不留情地罚他们跑了整整一下午。
两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恒道:“三郎,我有我的考虑。信我已经烧了,玉娘拿来的东西你帮我还回去,不要说其他的。”
张鸿无奈,长叹一声,“殿下既然决定了,那我不多说什么了。”
他不能多待,带着匣子走了。
李恒吹灭烛火,躺下,阖上双眸,沉入梦境。
梦里,他看到狭小的宫室里多了一对龙凤喜烛,宫女在桌案上摆满果盘,院门外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殿中省太监引领着一队人马走过来,宫女簇拥着一辆婚车。
李恒躺在床上,几个太监抬起他,走到院子里。
婚车停在门槛外,宫女上前掀开帘子,一道纤瘦的身影在搀扶中迈进门槛,头戴花钗,身着青色翟衣礼服,手中以金缕罗扇遮面,一步一步走到李恒面前。
李恒气息奄奄,未能完成交拜礼,太监抬他回房,宫女把新娘的衣物箱笼搬进来,堆放在墙角,放下合卺酒,陆陆续续退出去,合上房门。
这就是他们的婚礼。
李恒没有理会举着扇子的新娘,闭上眼睡了。再睁开眼睛时,窗外天色昏黑,桌案上的龙凤喜烛灼灼燃烧,一室朦胧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