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谢六爷低笑,摩挲她的脸颊,“那明天团团还想不想来作坊?”

“想。”

谢蝉毫不犹豫地说。

谢六爷顿了一下,“今天团团这么累,为什么还想来?”

谢蝉揉揉眼睛,坐直,一脸郑重地道:“因为爹爹给我工钱。”

谢六爷愣了一会儿,哈哈大笑。

谢蝉搂他的胳膊:“爹爹,你会给我开工钱吧?大师傅说他画一张花样子有好多工钱拿呢!”

谢六爷笑得前俯后仰,戳一下谢蝉的脑袋,“好好好,给你工钱,大师傅拿多少,你也拿多少。”

谢蝉满意地点头,笑着抱住谢六爷,“爹爹,以后我给铺子画花样子,你记得和掌柜说,每一幅花样子都要给工钱!我都要记账的。”

“不会克扣你的工钱!”

谢六爷笑一阵,搂着打瞌睡的谢蝉,轻轻拍她肩膀,看她睡着了,笑意一点点敛起,轻轻叹一口气,脸上神情复杂。

女儿这股执拗劲儿不知道随了谁。

今天的辛苦完全没吓到她。

马车入城,外面市集的喧嚷人声响亮起来。

谢六爷拍醒谢蝉,掀开车帘,要她看街旁一个唱曲卖茶的点茶婆婆,“团团,你看,这妇人抛头露面,沿街叫卖唱曲,只是为了挣几个茶钱,是不是很辛苦?”

谢蝉刚睡醒,有些茫然,沉默一会儿,反问:“阿爹,这世上有什么挣钱的活计不辛苦?”

谢六爷笑了笑,敲一下谢蝉的额头,“你是谢家小娘子,家里挣钱有爹爹,你用不着挣钱,你看三娘、五娘她们,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在家里绣绣花,喝喝茶。”

谢蝉靠在谢六爷怀里,低低地道:“阿爹,我不喜欢待在府里,我想像阿爹你一样有本事。”

谢六爷无奈。

他本意是劝女儿收心,结果却听到这一句。

他是生意人,走南闯北,倒不是没见过出门应酬的女子,他见过,结交过,还颇为欣赏几个精明能干的当家女子,但是那些女子大多是家中遭变、迫于无奈才不得不以女子之身支应门庭,而且那是别人家的女儿,轮到自己,他希望女儿一辈子无忧无虑,吃穿不愁,而不是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

然而女儿表现出色,谢六爷也确实觉得很骄傲。

可是女儿到底是小娘子,和继承家业的儿子不一样,终究要出阁嫁人,别的可以纵容她,这一点不行。

这世上有几个夫婿能允许自己的妻子整天抛头露面,和外面的男人打交道?

要是一味由着女儿,以后她嫁了人,夫妻不和,他这个做父亲的能怎么办?

谢六爷很矛盾。

第二天,谢六爷去作坊时,还是带上了谢蝉。

他想,也许哪天谢蝉觉得累了,就厌倦了。

谢蝉挽起黑发,不戴首饰,只系丝绦,换上仆妇给她准备的坚韧耐磨的衣裳,脚下踏长靴,踩着作坊地上淋漓的水渍奔来走去,不嫌脏,也没喊过累。

潘严两家都加了工钱,谢家连日赶工,提前做好新布送去。

两家女眷看了,都很满意,夸花样新鲜。

谢六爷肩头的压力一轻,有了这笔入账,账面上的钱总算能周转了。

很快,潘家人又找上门来。

“你们的大师傅可以画几幅神仙人物的花样吗?要和范家那些不一样的,我们老夫人七十大寿,指名要神仙人物的绢布供佛,价钱好说。”

大师傅不擅长神仙人物,掌柜去问谢蝉。

谢蝉道:“我可以试试,把人请进来,我要问问他才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

掌柜先叫伙计搬一张大屏风放在屋中,然后才把潘家人请进里屋。

谢蝉坐在屏风里面,问:“不知府上要多大的绢布?要单色的还是多色的?神仙故事还是佛经故事?”

潘家人以为画稿子的人是大师傅,谢蝉只是临摹,听见她问的声音,心里惊疑,看谢家掌柜和伙计都一脸习以为常,不好多问,给出尺寸,答道:“不要单色的,要佛经故事。”

谢蝉沉吟片刻,提笔蘸墨,画了一幅佛陀在菩提树下讲经的稿子。

掌柜把画稿送出去,潘家人看了一眼便点头道:“就要这个了。”

屏风里,谢蝉慢慢地道:“这个只是初稿,要定稿,还得琢磨,神仙人物怎么涂色,怎么刻版都很费功夫,而且这套版刻出来用的次数也不多……”

潘家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我们大娘子说,可以加钱,只求好看精致。”

谢蝉两手一拍,拿出算盘拨算珠。

她又有进账了。

谢蝉先画出几张草稿给大师傅和掌柜看,定稿后才在素绫上作画。

画好正稿,她翻开账本算自己的工钱。

谢府的仆从找到布铺,笑道:“六爷好多天没回府了,老夫人说,知道六爷这些天忙,后天家里摆宴,请六爷务必要回去,铺子里的事让掌柜帮着照管一天。”

“家里有什么喜事?”

“九娘没听说?二郎要去州学了,行囊都收拾好了,等后天家里摆酒宴客,二郎和他的同窗就启程去州学。”

谢蝉心里一跳,抬起头。

她这些天忙着画花样子,谢六爷没和她说府里的事。

仆从知道谢蝉素日和谢嘉琅亲近,小声说:“大郎没被选中。”

谢蝉合上账本,她猜到了,假如名单里有谢嘉琅,谢六爷一定会告诉她,去县学送东西的伙计也会和她报喜。

夜里,谢六爷从外面回来,谢蝉道:“阿爹,明天我想去县学看看长兄。”

“你知道了?”谢六爷坐在榻前,踢掉靴子,把脚插进热水里,舒一口气,“你不用去县学了,明天我们回府,大郎明天也要回府,他们县学放假。”

“那我明天去县学,和长兄一起回去。”

谢六爷摇摇头,“等你去县学,大郎已经出发了,你去了也是扑个空,说不定他比我们早回府,去收拾东西,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谢蝉只得回房,收拾了些衣物,早早睡下,想着谢嘉琅,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楼下,谢六爷叫来仆从吩咐:“九娘画花样子的事,我没和府里的人说,你们几个都把嘴巴闭严实了,谁透露出去,立刻逐出府,谁来求情都没用。”

众人应是。

县学外大街。

晨曦微露,长长的宽巷间飘洒着细密的雨丝,青石板湿漉漉的,瓦檐前水珠嘀嗒。

街巷两旁店铺的门板被潮气浸润得油亮,报晓钟声遥遥飘荡。

包子店、煎饼店的伙计打着哈欠,卸下半边门板,进进出出,炉灶里炭火噼啪,蒸笼热气蒸腾。

冯老先生从县学走出来,长随撑着伞跟在他身侧。

他背着手漫步雨中,视线落到煎饼店里一道身影上,脚步顿住。

天色还早,煎饼店没有正式开张,门板卸下了,里面桌椅凳子凌乱摆放着。

幽暗中,一个清瘦少年坐在一张四方桌前,头裹罗巾,玄青色盘领袍,右肩结纽紧系,手里拿了一卷书,低头翻看。

少年就坐在油锅不远处,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书,全神贯注,侧脸线条凌厉。

冯老先生抬手抚须。

这一个月,每次看到谢嘉琅,这少年几乎都在看书。

那夜后,谢嘉文他们兴高采烈地收拾行囊各回各家,等着去州学,县学里剩下的学生羡慕有之,嫉妒有之。

县学里人心浮动,得知次次甲等的谢嘉琅落选,那些平时嫉妒他成绩的学生忍不住说了很多风凉话。

冯老先生冷眼旁观。

谢嘉琅一如既往,每天早起,练一套拳,回房看书,去上课,向学官请教疑问,回房看书,直到灯火亮起,再熄灭。

到集市那天,他还是带着笔墨文具去城南帮村人读信看契书。

陈教谕他们对他的评价并非虚言。

自律克己,坚定刚毅。

冯老先生心想,要不是谢嘉琅有怪疾,他都想给这个少年做媒了。

伙计炸好第一锅油炸素煎儿,用笊篱捞出来沥干油,扬声叫卖。

路过的行人围上去。

伙计转头叫谢嘉琅:“小郎君,素煎儿炸好了。”

谢嘉琅起身,谢过伙计,收起书卷,走到店外,和其他人一起排队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