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一问一答,老夫人停下来,打量谢嘉琅许久,拉起他的手,话锋一转,“大郎……祖母明白,你心里是不是怨我偏心二郎?”
谢嘉琅脸上没什么表情。
“其实在祖母心里,你们是一样的,只是二郎在我跟前长大,和我亲近些罢了。”老夫人语重心长,“大郎,你是读书人,出去见了世面,知道的道理比祖母多,一家人,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管在家怎么样,到了外面,别人都知道你们是兄弟,只有家里人才能依靠。”
谢嘉琅不语。
“你二弟很关心你的身体……”
老夫人闲话一阵,图穷匕见:“大郎啊,你在县学要多帮着二郎,自己兄弟,不要藏私……想到什么,多和二郎讨论……”
指责之意,不言而喻。
谢嘉琅抬眸,浓眉犀利,黝黑眸子直直地望着老夫人。
他本来就面相严厉,这么看人,目光带了点压迫力,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底所想。
老夫人被他的眼神吓一跳,心中有些不喜,强笑:“大郎,你说说,祖母说得对不对?”
谢嘉琅垂下眼皮。
祖母关心他,给他墨锭,都是为了二弟,她认为他怨恨二弟,心思阴险,偷偷藏私,自己有好的学习思路不和二弟分享,所以进步比二弟快。
老夫人接着道:“好孩子,你多想想祖母的话,祖母是为你好。”
谢嘉琅抬起头,望向前庭。
长廊下,谢蝉在和丫鬟玩翻花绳,小丫鬟围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她和她们讨论花样,低垂在肩头的朱红色丝绦穗子随风轻拂。
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她忽然抬起头朝他这边看,捕捉到他的目光,她朝他一笑,眉眼间俱是明亮笑意。
谢蝉在等他。
他明天走,她肯定要嘱咐他很多话,生病了不要强撑着,看书不要看得太晚……
每次都是如此,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他默默听着。
谢蝉完全不在意他的沉默寡言。
也不会无缘无故怀疑他。
无端被长辈质疑的茫然、愤懑和委屈杂糅成一团,在谢嘉琅心底翻腾涌动一会儿,最终化为平静。
他道:“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老夫人点头。
她不知道长孙能不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但是这话她还是要说,谢嘉琅心里肯定恨谢嘉文,她必须警告他,假如他想对谢嘉文不利,谢家容不得他。
第二天,全家人都来送谢嘉文。
二夫人让下人多为儿子准备些干净被褥衣物,箱笼装了满满一辆马车。
老夫人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拉着谢嘉文,千叮咛万嘱咐,“好好读书,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吃不惯外面的东西,还是回来住。夜里别熬灯费油,仔细把眼睛看坏了……”
谢嘉文笑着连声答应,和众人告别。
角落里,谢蝉拽着谢嘉琅的袖子摇了摇:“哥哥,路上小心。”
谢嘉琅抬手,拍拍小娘子的发顶。
“嗯。”
下过几场春雨,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
院子里的结香开了,密密麻麻,黄得娇嫩。
晨光熹微,谢蝉被酥叶叫起来:“九娘,吕家来人了,老夫人叫你过去。”
老夫人还交代,要谢蝉打扮打扮。
“听说是来了贵客。”
谢蝉头上梳双环髻,眉间贴花钿,簪一朵通草花,碧色丝绦垂至腰间,葱白窄袖衫,丹红长襦裙,挽银泥披帛,到了正堂,款款下拜。
堂上一个妇人笑道:“难怪我们夫人成天念叨着,果然伶俐,谁见了不喜欢?”
说着话,一把拉住谢蝉,含笑打量。
谢蝉发现吕夫人也在座,笑着问妇人:“干娘近来可好?”
妇人见她聪慧,脸上笑意愈浓。
“夫人一切都好。”她一面摩挲谢蝉,一面转向老夫人和二夫人,“这次我回岳州,夫人再三叮嘱,叫我一定要来江州走一趟,替她看看干女儿,我心里还纳闷,这小仙童一样的干女儿是什么模样?见了府上小娘子,总算明白了!”
大家都笑。
妇人是张夫人家的仆妇。
当年张夫人离开江州后,仍然时不时托人给谢蝉送些玩的吃的,后来在信上认了谢蝉做干女儿,谢蝉每年给张夫人寄拜帖,做几双袜子。
张夫人托仆妇给吕家小娘带了礼物,单给谢蝉带来一对珍珠头花,说是京师那边时兴的样式,用珍珠串成头饰,光泽映衬之下,鬓发愈显得浓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