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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 饶雪漫 2287 字 2022-08-29

“出事那晚下大雨,你不记得吗?”夏花咳得太厉害,好一阵子才能继续说话,“那晚你爸爸从我家把你接走,还有一个小子结结实实给了他脸盆。”

“你确定是那天?”我楞了许久才说。一切不可能那么戏剧。

“是的,我问他问得快咳出血了他才肯说。”夏花说,“这一次他小命快玩没了还玩个性,我抽了他两嘴巴他才清醒。”

“为什么他不说?”我不明白。

“他不爱求人。”她说,又补充。“特别不爱求女人,他自己说的。”

我竟然泪盈于睫,不管怎么说,我至少还算是他的一个“特别”。

夏花自顾自地说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是他唯一的亲人,马卓,你恐怕不知道什么是相依为命。相依为命就是,他死了,我的魂也没有。”说完这些,她吸了吸鼻子,又把双手伸进口袋里。一会儿,又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烟,这一次,我没有去阻止她。她在风里颤抖地点上,吸了两口又灭了它。我好象看到她眼里有泪水,因此双眼比以前更加明亮梯透,但也许,她一直有这么一双发亮的眼睛,知识我从来没仔细看过。

我只是惊讶,她连手指的线条都和她那么像。

不过她错得彻底,我怎么会不懂什么叫“相依为命”?

“妹妹,我相信你会帮他。”她说着,忽然伸出手,只一秒钟就迅速的握住了我的,“我们姐弟俩都是贱命一条,平时有的快活就快活,一落魄就被人往死里踩。但他不会杀人,他知道轻重,不会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送。”

“要我怎么帮?”我问。

“死者死亡时间是九点到九点半。”夏花说,“他告诉我,那时候,他和你——在床上。只要你承认这个事实,他一定可以脱罪。”

我的脸因为她毫无顾忌的话而变得通红。

“我知道这事对你有难度。更何况你未成年,可是那晚你爸爸也在,如果他肯出庭做证的话,事情就会好办许多!”夏花的语速很快的说着,手心冰凉,像一块雪球紧紧裹住我的手背。我身上所有的热气仿佛都被她吸走,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根木木的冰棍。

我忽然想起,就是在这个同样的地方,那个桀骜的少年,曾经那样不屑地转头对我说:“滚蛋吧!”

而我从没真正的“滚”出过他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命运。从相语的那一科起,我就注定摆不脱这样的命运,生也猜不透,死也猜不透,发白透,也猜不透的,可恶的命运。

回到家开打门的一瞬间,我看到门口那双熟悉的棕色皮鞋。

他总算回来了。

长途的奔波一定让他累极,他在熟睡。鼾声在安安静静的黄昏此起彼伏。这声音很亲切,像镇上的家里我的小房间里的那盏温柔的壁灯,自我住进,它就在,看到它,就像看到安全与温暖。他卧室的门开着,我走近他的床,他并没有被惊醒。脸上是密密的胡须渣儿,想必是好多天都没来得及收拾他自己。

床头依然是林果果的照片,我知道他回来前去了她的墓地。他心情很好地告诉我,地震对她的墓没有丝毫影响,墓前青草很盛,他给她带去的我的照片,还有一大束她喜欢的蓝色的六角果鸢尾。我没有问他有没有哭,但我想是一定的,她始终住在他心底最柔软最隐秘的那个部分,是何其幸运,又是何其不幸。

我回到客厅,看到沙发旁边放了一个很大的敞开的纸箱,最上面的是散装的麻辣豆干,想必整整一箱子都是四川特产。又不是去度假,他还有心带礼物给我,即使再顺便,也是一种格外的恩宠了。我还看到摆放在茶几上的一张蜡笔画,青山绿水,红太阳,还有一个冒着炊烟的小房子。上面用稚嫩的笔记写着:送给张伯伯,祝一生平安。

我莞尔,看来他在四川一定有很多经历和收获,说不定,四川话复习了一遍又进步了不少。我转身来到厨房,打算给他做点吃的,等他醒了,就今天吃顿现成的了。可我笨手笨脚,还不知道能不能下得好一碗鸡蛋面。自从跟着他一起生活,他从不让我干任何粗活重活,更别说吃苦了。可是我能为他做的,一直都那么少,少到令人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