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视力极佳,他请悟醒尘如意斋在一张靠“窗”的圆桌边坐下,这位置和检察官他们隔了两条过道,数十张桌子,他仍旧能将两人笔下的纸张上写了什么看得一清二楚。他说:“那是申请新证人的申请表。”
休息室里大大小小总共五十来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四面墙壁和天花板上都安着同样字号的黑体“窗”字,通过每扇“窗”的比划能看到地球上那些闻名遐迩的自然风光,什么澳洲的世界肚脐啦,东非大峡谷啦,早就不复存在的三峡水岸啦。人造日光和人造微风照耀,吹拂着室内的每一个人。一些律师精疲力尽地瘫坐在椅子上,一些文化检察官对着小山似的文件焦头烂额,另一些人,可能也是来旁听的人烟酒不忌,谈笑风生,作餐厅服务员打扮的年轻男女们穿梭其间,衣服前后都印着菜单。脑袋上顶着一行俏皮可爱的小字:当日推荐:奶油红菜汤佐文火鸽子肉。
阿里负责点菜,要了一份下午茶套餐,服务员走开后,他又说:“律师应该早就料到会需要一个历史学家了,但是他没有提出来,而这个文化检察官的庭审经验不足,在看到‘永恒’作为新证人出现在证人列表上时就应该要求休庭,申请一个历史学家作为新证人了,或者一个修钟表匠。”
坐在悟醒尘旁边一桌,聊着天的人们突然爆发出一串夸张的大笑,笑声震得悟醒尘耳朵里嗡嗡地响,他们在笑“战争”申请退出数据终端的申请第六千七百四十二次被驳回了。
悟醒尘问阿里:“一般都是些什么人来旁听?像我们这样的访客应该不多吧?”他瞥了眼周围的几桌,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根本看不出职业,每一桌坐着的男女老少看上去都像关系亲密的亲缘关系人,他们围着圆桌谈天说地,氛围轻松逗趣,人人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和那些总是做着相同的事情,并在草坪上围成一个圈的通灵会教徒们像极了。难道有人把旁听庭审当成自己的生活,或者信仰吗?
悟醒尘想到了一个答案:“罪案作家?”
阿里没听懂,如意斋哈哈笑,点了根烟,道:“哪里都不缺爱看热闹的人嘛。”
阿里说:“哦,您是说休息室里的这些人呐,他们都是些在等候开庭的律师和文化检察官。”
悟醒尘诧异道:“所以,您的意思是律师们坐一桌?检察官们坐一桌?大家在交流庭审经验?”
休息室饭桌间的间隔实在太狭窄了,悟醒尘现在能清楚地听到邻桌在讨论文化部第七百零四号审批文件的事情,文件涉及到是否加宽黑体字比划的重要机密内容。没错,他们反复提到“机密”这个字眼,仿佛没什么值得保密的。
阿里说:“不过也有可能文化检察官完全没料到律师竟然真的能找到‘永恒’,‘永恒’真的会同意出庭作证,毕竟‘永恒’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下午茶套餐上桌了,红茶配着一个三层点心塔,颇有些玛丽安托瓦内特的风格。阿里又说:“不,律师和文化检察官们混在一起。”
他用“混”来形容律师和文化检察官的交际状况,悟醒尘费解地皱起了眉头,这词一般用在形容伴侣关系上,尤其是人在学院时代的伴侣关系上。悟醒尘忍不住问道:“但是他们的立场不是对立的吗?照您的意思,他们像是伴侣一样。“
如意斋说:“那不正好嘛,最亲密的敌人,最亲密的爱人,不就是伴侣吗?”
阿里给他们倒茶,笑着说:“对立的立场只会出现在庭审室里,这儿可是休息室,悟先生,您关于对立的概念似乎有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