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得重新开始统计和编户开始,人们才发现,这位看来激进的新君王所采取的竟是嚼碎一地、消化一地的风格。四月间的福州,从各地涌来、被船队运来的难民众多,统计与安置的工作都非常繁忙,偶尔还有混乱与刺杀发生,但引起的乱子却都不算大,归根结底,是新君王与其团队将这些事情当成了训练,桩桩件件的都做好了预案,一旦发生便有反应。
也是因此,在有心人的眼中,眼下的福州,正处于忙碌、复杂却又相对井井有条的氛围里。新君对城市的控制力每一天都在扩大,对任何真心期待明君、忠于武朝的人来说,眼前的景象,都只会令他们感到欣慰。
而即便有人心有不甘,那也没什么意义。君武在江宁突围与转移后进行过强势整军,如今十余万精兵被控制在岳飞、韩世忠等将领手上,武朝的大片地盘虽已倾颓,但君武携这些残余力量来吞下一个福州、甚至于整个福建,却仍旧游刃有余。
整合兵部、肃清军纪,操练户部吏员、开始编户齐民的同时,对于工部的改革也在大刀阔斧的进行。在工部上层,提拔了数名思维活跃的匠人担任主官,对于当初跟随在江宁格物研究院中的工匠,但凡有大贡献的,君武都对其进行了擢升,甚至对其中两人赐予爵位,并且公开许诺,只要将来能在格物学发展上有大建树者,绝不会吝于封官赐爵。
武朝以往的阶级,士农工商依次而来,过去那些年商人以金钱的力量使自己的地位稍有提升,但毕竟没有经过政权的认可。君武当太子之时没有这等权力,到得此时,竟是要在实质上对工匠的地位做出抬升和认可了。
部分跟随着君武南下的老儒生、老臣子们多多少少地提出过反对,也有的只是隐晦地提醒君武三思,不要如此激进。但如今军队掌握在君武手中,下方吏员可用,情报有长公主、密侦司一系的协助,宣传有李频的报纸。这些大儒、老臣们虽然或多或少地能够联络起武朝各地的乡绅士族力量,但君武铁了心吃一块算一块的情况下,这些臣子对他的影响和约束,也就在不知不觉间下降到最低了。
在这些手腕的影响下,守旧的儒生对于新帝的叛逆和“不稳重”或许多少有些微词,但对大量年轻儒生而言,这样的君王却无疑令人振奋。这些时日以来,大量的儒生到李频这边来,说起新君的手腕策略,都心潮澎湃、赞不绝口。
没错,只要能够彻底的消化与掌握福州,能够起到的作用,远大于草草地光复整个福建又或者得到一个不同心同德的江南。一旦新君对福州一地的掌控细致入微,将来推而广之,整个天下便也能井井有条,在这样的前提下,各地士绅豪族只顾自身、软弱不堪的状况也有可能得到革新。
纵观历史,哪朝哪代能够做到对底层这种掌控的,不是武帝之像?
在对君武动作赞不绝口的同时,人们对于过往儒学的许多事情也开始反省,而这两个月以来,福州的儒学圈里最多讨论的,还是原本士农工商的排位问题。过去认为这四种人从前到后,等而下之,如今看来,这样的观念必须得到转变,对于工商两层的地位,必须重视起来。
随后便诞生了各种说法。最具代表性的说法有二:相对保守的认为士人作为这世间的管理与协调者,当居一层,而后农工商各有其用,要一视同仁,鼓励其发展;而更为激进的想法是,士农工商都要一视同仁,属于同一层级,没有高下之分,当然,这样的说法之所以激进,是因为在农人如何与士人一视同仁的问题上卡了壳,譬如人们可以给工匠、商人封官赐爵,以彰显其身份,但对于农民该如何表彰鼓励呢?因为这个问题,人们大都认为这种想法是好的,但多半无法落地。
新君的英明与振作、世事的变革能够让一些年轻人得到鼓舞,李频时常与这些【 】人交流,一方面引导着他们去做一些实事,一方面也隐约觉得新儒学的出现,或许真到了一个有可能的关键点上。
当然,在他而言,对眼前这些事情、变化的观感与情绪,是更加复杂的。
不曾见过太多世面的年轻人,又或者见过许多世面的儒生,皆有可能对眼前发生在这里的变化感到鼓舞——确实,武朝经历的动荡太大了,到得如今国破家亡支离破碎,人们大都意识到,没有彻底的革新与变化,似乎已经无法拯救武朝。
也是因此,即便是跟随着君武南下的一些老派官僚,眼见君武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甚至做出在祭祀仪式上割破手掌歃血下拜这样的行为,他们口中或有微词,但实质上也没有做出多少对抗的行为。因为即便老人们也知道,规行矩步只能守旧,欲求开拓,或许还真需要君武这种出格的举动。
从历史的角度而言,类似君武这种胸中有热血,手下有章法,甚至于战阵上见过血的帝王,在哪朝哪代可能都够得上中兴之主的资格。至少在这段起步上,有他的反馈,有成舟海、闻人不二等人的辅佐,已经堪称完美,若将自身置于过往历史的任何时刻,他也确实会对这样帝王感到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