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沟通在今年的上半年据说颇为顺利,宁忌也得到了可能会在剑阁与女真人正面交锋的消息——剑阁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如果能够这样,对于兵力不足的华夏军来说,可能是最大的利好,但看兄长的态度,这件事情有了反复。
宁忌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司忠显性情顽固,宁愿独面完颜宗翰,也不愿意与华夏军联手。但这话语说完,兄长皱了皱眉,目光仍旧看着菜单:“来个小份的猪脚给你补补吧。”
“司忠显要投降?”宁忌的眉头竖了起来,“不是说他是明事理之人吗?”
“情况很复杂,没那么简单,司忠显的态度,现在有些奇怪。”宁曦合上菜单,“原本便要跟你说这些的,你别这么着急。”
宁忌点了点头,目光稍稍有些阴沉,却安静了下来。他原本就算不得非常活泼,过去一年变得愈发安静,此时显然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想法。宁曦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先跟你说这件事。”
宁忌点了点头,宁曦顺手倒上茶水,继续说起来:“最近两个月,武朝不行了,你是知道的。女真人气焰滔天,倒向我们这边的人多了起来。包括梓州,本来觉得大大小小的打一两仗拿下来也行,但到后来居然兵不血刃就进来了,中间的道理,你想得通吗?”
宁忌抬了抬下巴:“天下间只有我们能跟女真人打,投靠我们总比投靠女真人强。”
“这是一部分,我们中间很多人是这样想的,但是二弟,最根本的原因是,梓州离我们近,他们要是不投降,女真人过来之前,就会被我们打掉。如果真是在中间,他们是投靠我们还是投靠女真人,真的难说。”
“……所以司忠显要投靠女真人?不就是杀了个没用的狗皇帝吗!他们那么恨我们!”
宁忌的眼睛瞪圆了,怒火中烧,宁曦摇头笑了笑:“不止是这些,最主要的原因,是半个月前爹给我的信里提到的。二弟,武朝仍在的时候,武朝朝廷上的人说驱虎吞狼,说将襄樊以西千里之地割让给女真人,好让女真人来打我们,这个说法听起来很有意思,但没有人真敢这样做,就算有人提出来,他们下面的反对也很激烈,因为这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但是到了今天,他的脸真的丢尽了。”宁忌认真地听着,宁曦微微顿了顿,方才说出这句话来,他道:“到了今天,武朝真的快完了,没有脸了,他们要亡国了。这个时候,他们很多人想起来,让我们跟女真人拼个两败俱伤,好像也真的挺不错的。”
宁忌瞪着眼睛,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他年纪毕竟还小,理解能力稍稍有些缓慢,宁曦吸一口气,又顺手翻开菜谱,他目光往往周围,压低了声音:
“最近两个月,针对你、我,针对父亲、母亲他们的刺杀意图,开始多起来了,这是一部分以前的武朝世家组织起来的,他们知道武朝将亡,也知道西南大战一触即发,他们希望我们跟女真人之间,多一些不死不休的大仇,譬如说绑架你我,杀了之后扔到女真大营里去。这样一来,爹在面对女真人的时候,会失去理智。我们半个月前进梓州的时候,揪出一帮家伙来,他们想要对锦姨动手,因为锦姨偶尔会出去指挥表演,他们想将锦姨抓去女真人的大营里……”
宁忌的手指抓在桌边,只听咔的一声,木桌的纹路微微裂开了,少年压抑着声音:“锦姨都没了一个孩子了!”
宁曦的眼眶边缘也露了些许血红,但话语依然平静:“这帮家伙,现在过得很不开心。不过二弟,跟你说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跟桌子撒气,生气归生气。从小爹就警告我们的最重要的事情,你不要忘记了。”
“我知道。”宁忌吸了一口气,缓缓放开桌子,“我冷静下来了。”
“生气是动力,但最重要的是,冷静地看清楚现实,客观面对它,系统性地发挥大伙的力量,你才能发挥最大的能力,对敌人造成最大的破坏,让他们最不开心,也最难受……这几个月,外头的危险对我们也很大,梓州这里才归附,比南边更复杂,你打起精神来……至于司忠显的反复很可能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但现在不确定,听说前头还在想办法。”
“嗯。”宁忌点了点头,强忍怒火对于还未到十四岁的少年来说极为艰难,但过去一年多军医队的历练给了他面对现实的力量,他不得不看着重伤的同伴被锯掉了腿,不得不看着人们流着鲜血痛苦地死去,这世界上有许多东西超越人力、夺走生命,再大的悲愤也无能为力,在许多时候反而会让人做出错误的选择。
“二十天前,你初一姐也受了伤,流血流了半晚上,最近才刚刚好……所以我们得多吃点东西,一家人就是这样,同伴也是这样,你强大一点冷静一点,身边的人就能少受点伤害。要不要我们把这些没吃过的都点一遍?”
“……哥,你别开玩笑了,就点你喜欢的吧。”宁忌敷衍地笑了笑,手中微微捏着拳头,过得片刻,终于还是道:“但是为什么啊?他们都打不过女真人,他们的地方被女真人占了,所有人都在受苦!只有我们能打败女真人,我们还对身边的人好,军队出去帮人垦荒,我们出去帮人看病,都没怎么收钱……他们为什么还恨我们啊!我们比女真人还可恶吗?哥,世界上怎么会被这样的人活着!”
他将不大的手掌拍在桌子上:“我恨不得杀光他们!他们都该死!”
宁曦沉默了片刻,之后将菜单朝弟弟这边递了过来:“算了,我们先点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