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雪色尚未消褪,南下的报讯者陆续而来,他们属于不同的家族、不同的势力,传递的确实同样一个具有冲击力的消息,这消息令得整个城中的局面愈发紧张起来。
天极宫中,两边的谈判才进行了不久,楼舒婉坐在那儿,目光冷漠的望着宫殿的一个角落,听着各方的话语,不曾开口做出任何表态,外头的传讯者,便一个个的进来了。
一名女子进来,附在楼舒婉的耳边告知了她最新的消息,楼舒婉闭上眼睛,过得片刻,才又如常地睁开,目光扫过了祝彪,而后又回到原处,没有说话。
些许时间后,祝彪以及其他的许多人便也知道情况了。
女真术列速拔营,三万六千的女真主力,带着投降的三万余汉军,直扑林州附近华夏军驻地而来。
这是开年以来女真人的第一次大动作,七万人的力量,直取黑旗军这根最难啃的硬骨头,其想法明明白白。田实去后,晋地本就处于崩溃边缘,这支黑旗军是唯一能撑得起场子的力量,一战打败黑旗,就能摧垮所有人的信心——即便打退黑旗,也足以证明在整个中原无人能再当女真一击的现实。
有人讶然,有人慌乱,有人神色闪烁,也有人已经将局面说了出来。这边楼舒婉的脸上闪着“所有人一起死”的冷漠神色,祝彪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他看了展五一眼,随后目光轻蔑地扫过众人,朝殿外大步走了出去。即便没有说半个字,他将去往战场的决心,也已经清晰地表达出来。
在后方,名叫安惜福的乱师将领也站了起来,朝着殿外跟过去。
祝彪大步地离开天极宫,转过几处宫门,有人从后方跟了上来:“祝将军。”
那名叫安惜福的男子,祝彪十余年前便曾听说过,他在杭州之时与宁毅打过交道,跟陈凡也是昔日好友。后来方七佛等人被押背上,据说他也曾暗中营救,后来被某一方势力抓住,下落不明。宁毅曾探查过一段时间,但最终没有找到,如今才知,可能是王寅将他救了出去。
双方在林州曾并肩作战,这倒也是个值得信任的战友。祝彪拱了拱手:“安兄弟也要北上?”
“奉王帅之命,我要等到这边局势定下才能走。对于女真人有可能提前出兵,呼应晋地之事,王帅有所预测,术列速出兵,王帅也会领军赶过去,祝将军不必焦急。”
“哈哈,我有什么焦急的……不对,我着急赶不到前线打仗。”祝彪笑了笑,“那安兄弟追出来是……”
“想询问祝将军一个问题,与此次谈判,有极大关联。”
“嗯?”祝彪想了想:“什么问题?”
“晋王已折,晋地军心士气掉落到低谷,然而若欲死战,仍有机会。如祝将军的华夏军,未尝不能成为这里的主心骨,我来之时,王帅曾说,若华夏军留在这里,与女真周旋,此次谈判,情况会很不一样——甚至可能完全不一样。”
安惜福表情平静,看着祝彪静静地说完这段话,他并未开口询问华夏军是留下还是不留,而是将整个事情说完,便在存了说服对方的心思。听完这段,祝彪的脸色也阴沉下来,神情复杂而挣扎。
安惜福道:“因此,知道华夏军能不能留下,安某才能继续回去,跟他们谈妥接下来的事情。祝将军,晋地百万人……能不能留?”
守军在城墙上,四周只远远的有人,安惜福特意追到这里方才说话。冷风吹过了空旷的广场,祝彪沉默了许久。
“我有一位兄弟……”祝彪道,“不,不止一位,有几万兄弟,他们豁出命去,留在大名府,为了将女真东路军,拖延一部分,拖延一段时间,开春之后,他们可能没有活路了。华夏军答应过去救他们,术列速打过来,华夏军必将全力以赴,我就算战死,在所不惜……可我也……不能对那些搭上了身家性命的兄弟食言……”
他斟酌着语句,说到了这里,安惜福表情平静地拱了拱手,微微一笑:“我明白了,祝将军不必在意这些。在安某看来,无论何种选择,祝将军对这天地世人,都俯仰无愧。”
“……若能救出他来,我还会过来。”
“当然。祝将军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承你吉言。”
祝彪笑了笑,准备离开之时,却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对了,安兄弟,听说你跟陈凡很熟。”
“是啊。”
“我也有个问题。当年你带着一些账册,希望营救方七佛,后来失踪了,陈凡找了你很久,没有找到。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你后来竟然跟了王寅做事,王寅在杀方七佛的事情中,扮演的角色似乎不怎么光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很好奇啊。”
十余年前的事情早已过去,祝彪笑得灿烂,虽有好奇,其实并不为追究了。安惜福也笑了笑:“确实是王尚书救下了我,对于当年的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一段时间,一度想要杀掉王帅,追问他的想法,他也并不愿意与我这等小辈谈论……”他想了片刻,“到后来,许多事情已经模糊,因为王帅不说,我心中只是有着自己的些许推测。”
“王帅是个真正牵挂永乐朝的人。”安惜福如此说道,“当初永乐朝起事已然覆灭,朝廷抓住永乐朝的余孽不放,要将所有人连根拔起,佛帅不死,许多人一辈子不得安宁。后来佛帅死了、公主殿下也死了,朝廷对永乐朝已然结案,如今的明王军中,有许多还是永乐朝起事的老人,都是王帅救下来的。”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王帅牵挂着这个想法,有一天能够再度拿起来,只是女真人来了,不得不先抗金,还天下一个太平。”
安惜福说完,笑了笑:“我的猜测对与不对,也很难说,毕竟王帅威严,不好多谈。但抗金之事,王帅坚决至极,祝将军可以不用有疑。”
祝彪点点头,拱了拱手。
世界上真是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想法,一如他与王山月,他们为不同的理念而战,却朝着同样的方向过去。祝彪这样想着,奔向战场的方向。安惜福转身,走向另一片不同却也想同的战场。
下跪或是抵抗,怀着不同心思的人们不断博弈。大殿之中,楼舒婉望着殿堂的一角,耳边有无数嘈杂的声音流过去,她的心头有着一丝希冀,但更多的理智告诉她,希冀并不存在,而即便局面再糟糕,她仍旧只能在这片地狱之中,不断地厮杀过去。死去或许更好,但……绝不可能!
名叫袁小秋的少女在旁边愤慨地等待着一场屠杀……
北面,军队早已动起来,磨牙吮血,准备着开年后的第一场厮杀。霹雳火秦明、大刀关胜、金枪手徐宁、双鞭呼延灼、玉麒麟卢俊义……以及那招展的黑旗,都在沉默中迎向血与火交织的春天。
带着永乐朝那延绵十余年的勇烈气息,名叫王巨云的老者同样迎着女真人杀了过去,豪迈慨然。
而在南面的孤城徐州,八千华夏军、数十万饿鬼以及北面三十万女真东路军汇集的局面,也已经动起来了,这一刻,无数的暗涌就要咆哮往薄薄的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