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史进怒极反笑,“自报姓名之后,后事你也想好了吗?你可知刘唐大哥是死在何人手下!”
那田克山一脸平静:“刘头领死于燕青之手,燕青如今随着卢俊义卢员外为朝廷做事。至于在下,若说后事。田某在汴梁城东养了几个孩子,皆是去年粮荒之时,没了家人的乞儿。史头领杀我之后,若真有可能,不妨代为照顾,若不行,田某也是明白的。”
史进的神色微微滞了滞,片刻后,咬着牙关:“……你吃错药了?被打坏了头?以为说这种事史某便不杀你!还是说你觉得往日里做错了,就想以此赎去罪责!?你们……怎么回事?”
“若说赎罪之心,确实是有的。”田克山神色淡然地说着,“田某这一生,从小就做了许多错事,上了梁山,做的错事更多,刘唐头领死了以后,我最终投了竹记,这在史头领看来,当然也是不讲义气,是一桩错事。官兵打进梁山时,为求活命,我还将身边的兄弟杀了,砍了他们的头以求自保,这也是大大的错事。我自觉罪孽深重,如今做些这种事情,能让我心中安宁,也确是无可辩驳之事。”
“好。”史进点头冷笑,“你自知罪孽深重,做些这种事情,便觉得可以一笔勾销?”
“绝不可能一笔勾销。”田克山道,“过去的错事,做了就是做了,再怎样后悔,赎罪,死了的人还是活不过来。我上梁山之前,便是劫道的山匪,上了梁山,仍然是劫道杀人,我以往以为只要有兄弟义气,其余的事情便可不再计较,因此心中安宁,如今心中不再安宁,所以做些好事,皆是自私之念。”
夜风之中,火光猎猎。史进身上气势凛然,名叫田克山的男子站在那儿,脸上带血,半边脸颊也要肿起来。他说着这迂腐之言,看起来竟像是丝毫不落下风。史进拿起棍子,缓缓走向侧面。年轻的护卫便始终拿刀对着他。
“这样便是好人了?”史进道,“世道凋敝,朝廷贪官当道,你想要当面面俱到的好人,恶人便要欺压过来。我那林冲兄弟是如何上山的,他被自己人追杀,掉落悬崖尸骨无存!我辈武人,原本就顾及不得太多,我史进自习武以来,一直谨守义气,对身边兄弟诚心以待,便是会死,也绝不更改!你一个杀了自己兄弟的混账,今日竟敢在我面前装得大义凛然?”
“也是因此,史头领守了兄弟之义,便可以问心无愧地挥刀去杀其他无辜之人。田某曾经也是如此,若非如此,大概也活不到现在,因此史头领的义气,我是明白的。也因此……史头领今日要杀我,我明白是为什么,心中也就毫无怨尤了。”
那年轻护卫道:“我却不是毫无怨尤,我们竹记上下一心,想杀谁,先过我这关!”他话音落下,陡然便被田克山伸手推开:“不要添乱,你我加起来也不是史头领对手!”
“杀了我们,自然有其他人来!”年轻护卫犟着脖子道,随后,钢刀又对准了史进。
史进绕着两人而走,此时步伐也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眯了眯眼睛,对眼前的事情,既有嘲弄,也有困惑,只是一开始的嘲弄,逐渐被更多的困惑取代了。
“最后问你。”他说道,“不能一笔勾销,也不是好人。你做这些,又有何意义?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田克山摇了摇头:“伪君子比真小人好,好一点点,比坏一点点好。我等不想说做了恶只要悔过一下,就能成好人,只是想通这一点,心中多少能安宁些许。史头领,你心无羁绊,要杀我,我是没办法的,只是竹记不会从这里走。我们到处走,到处去说那些好事,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打跑我们,接下来不光我们竹记的人会到,还会有官府和军队的人过来介入。我们东家很有权势和人脉,史头领也是知道的。”
史进偏了偏头,吸了一口气,看着田克山那眼睛,竟被那股死一般的平静震慑住了。习武之人讲究念头豁然、通达,也就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完整的解释,能够令三观畅通,然而在这之前,一生行得正坐得直的大侠他曾经听说过,却从未曾见过眼前这样的“伪君子”。但他毕竟是个性格耿直的人,心中有困惑,过得片刻,竟将棍子收了起来。
“我会想过你说的事,再来杀你。”他一字一顿地这样说完,然后转身。举步要走之时,却想起了一件事,偏了偏头,“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