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焕雄听了侄儿的奚落,先是不做声,随后迅然的一把扯了被子蒙住汉辰的头,压了他在身下打了几巴掌,才松开他得意的笑了说:“牙尖嘴利的,讨打!”
沉默片刻,杨焕雄忽然又问:“龙官儿,你还记得你六岁那年,你爹带你去跑马吗?你那么小,马跑如飞的把你吓哭了,气得你爹扔了你下马,让你自己走回家。”
汉辰自嘲的笑笑,怎么可能忘记呢?那年他六岁,就因为父亲带了他跑马,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身旁如闪电般擦过的树影惊哭了他,父亲居然按了他在马背上一顿鞭打,还不许小七叔背他回家。身上的鞭伤火辣辣的疼痛,又惊又吓的他走了没几步就从山坡滚下,摔得鼻青脸肿。怕是谁家的父亲见了亲生的儿子如此凄惨也该有怜悯之心,可父亲狠心的扔下他带了七叔走了。汉辰还记得天渐渐的暗下来,山道上没有月光的照路,他几乎是哭泣着摸索了下山。伴了他的哭声,还能听到山谷里隐隐传来野狼的嚎哭。绝望的时候,汉辰坐在了地上浑身发抖,精疲力竭的他饥寒交迫的没有了哭的气力。他想坐到天明,如果不被狼吃了,就天亮再下山,可一想不对呀,爹爹晚上宵禁,不早些赶回家还是要挨板子的。就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山下闪了光亮,传来七叔焦虑的呼唤声:“小龙官儿,你在哪儿,快出来,别吓七叔了。”那年七叔该是十一岁的年纪,却要像个叔叔般照顾他了。汉辰伏在七叔的背上就都记不得是如何回到家的,等他高烧昏睡后醒来,发现七叔也躺在他身边。就是因为晚上偷偷折返回山里寻他,而被狠心的父亲打得屁股开花了。
“那次是汉辰牵累七叔吃苦了。”汉辰说,想想也是一报偿一报,小时候七叔没少为他扛打,如今轮到他偿还了。
“你小子,如何只记得挨打,你知道后来你爹如何对我说的吗?老爷子说‘你能背龙官儿一辈子吗?如果下次龙官儿滚到山沟里,没了旁人在场,难道他就不用上来了吗?’老爷子的意思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决,谁也不要靠!所以家里你们兄弟发生口角也好,你姨娘们发生磕绊也罢,你几时见你爹出面干预过?”不等汉辰动嘴插话,杨焕雄一伸手拦住他说:“当然,小乖儿除外。”
汉辰苦笑了不再说什么。
“可龙官儿你呢?你从来没去问过你爹为什么罚你。自从那次你烧退了,你就开始躲他,看了你爹就像看了狼一样,眼睛里都是恐惧。他一走,你就活蹦乱跳。那次你褪了烧,你爹又带你去跑马,你就咬了牙不哭,还敢自己在马背上拍了马脖子往前走,学会拉缰绳让马停住。你爹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伸手去抱你下马,你却自己从另一边跳了下来,不小心拐了脚,却咬了牙撑了不说。回到家脚脖子都肿得碗粗,心疼得嫂娘眼睛都哭肿了。”
“记不得了。”汉辰摇头笑笑说,其实那些经历他怎么能忘记。
“你爱吃北平的冰糖葫芦,大哥去北平开会,千辛万苦的给你带了几串糖葫芦回龙城。你看了却不肯吃,汉平和汉涛看了直眼馋,你爹又不肯给他们吃。嫂娘为了安慰大哥,说你面薄,没人的时候就会吃的。可后来呢?你把糖葫芦扔去了马圏,气得他知道了打了你一顿。”
汉辰脸上浮现出调皮的笑意,是呀,那次爹气得脸色铁青。
“之后你总在躲他,他越看你躲他,就越打你,越打你,你就越离他远。有几次我不在跟前,时候我问你为什么挨打,他说不知道,我让你去问他,你又不肯去。你不问也不知道错在哪里,话说开了父子间也就没什么疙瘩了。”看了汉辰不说话,杨焕雄说:“都怪我,总去帮你遮掩,反是害了你,养成你这个少爷脾气。”杨焕雄无奈的帮汉辰掖掖被角,忍不住敲了他一下说:“宠坏了你了!”
杨焕雄还记得大哥看了他那严厉的眼神:“小七,我对你说过多少次,龙官儿的事,让他自己处理!他一个男儿,有什么事不能自己站出来,还总用你为他遮挡?”
汉辰看了眼七叔,他当然佩服七叔的口舌伶俐、能屈能伸,就连父亲心情不好拿七叔出气的时候,七叔都能凛然的握了父亲手里的藤条说:“大哥,你打小七可以,可是小七没错。小七这回任大哥打,只是因为你是大哥。”随即放开手,脱衣服,一副傲岸的样子。但每次暴风骤雨过后,七叔转脸就绝口不提这些事。七叔总是一脸灿烂的笑说:“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是不是心里真“过去”了谁也不知道,起码当事人看了心里舒服是有的。
“龙官儿,凡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走到今天的地步,你也不是没有责任。在东北这些时日,我仔细观察了胡子卿的为人处世,比你活络乖巧得多。”
汉辰本同子卿一直书信往来,却没曾想七叔拿他同子卿相比。想想去年胡大帅提到子卿时那一眼慈爱的目光,汉辰心里酸楚的应了声:“所以七叔在心甘情愿的守在东北讲武堂去教那‘活络乖巧’的学生,扔了我这笨嘴拙舌的侄儿在家里为你扛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