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管胡子卿出于什么动机发动这场“西安事变”,“叛乱”就是叛乱,是任何军人都不能饶恕的十恶不赦的大罪。汉威冷峻的面色带着无奈,他不敢看胡子卿,只是低头不语。
“老头子同意抗日了,也同意不再剿共。”胡子卿的话音里充满凄凉和欣慰,五味杂陈般的翻涌。胡子卿又说:“我把他抓起来了,就在关押你来南阁的那天夜里。”
“我听说了,都知道了。”汉威冷冷答道,但仍没抬头。他不敢看胡子卿,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长官兼大哥从今天开始是敌是友。
“这几天苏共和西京方面都派代表来了西安,前天终于达成了统一意见,谈判成功了。老头子同意枪口一致对外,联俄联共,集中所有能调动的爱国力量,宣战打日本。”胡子卿涩涩的声音里带了难言的兴奋情绪。
汉威吃惊的抬眼看他,这来去匆匆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戏,居然这么快就收场了?
“等到天一亮,我就要亲自送委员长去西京了。”胡子卿话音迟疑一下又认真说:“去西京负荆请罪。”
“你疯了!”汉威脱口而出,听到这里他才真正震惊了,心中对胡子卿“叛乱”的愤恨全记不得了,惊异的抬头仰望着面前这谈笑自若的胡子卿。
回西京无异就是去送死,“叛乱”是何等的大罪呀?胡子卿这无疑是把自己送到没有退路的万丈悬崖边,面对死亡,他如何还能说得这么轻松。
汉威曾试图去理解胡子卿发动西安事变的被逼无奈,也能理解胡子卿为何急切盼望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但真不理解胡子卿为何要如此冒险的去西京负荆请罪,这俨然是去送死。如今统一抗战的目的已经达成,他胡子卿眼见就可以如愿以偿的率领千军万马杀回东北战场收复失地、替父报仇。他胡子卿再天真,该不会天真到认为他送老头子回了西京,还可以开了飞机来去自如的折返回西安吧。
“胡司令,你疯了吗?回西京太危险了,搞不好就没命了。”汉威终于表明心态的大声说。此刻他才明白,其实他心底对胡子卿还是有着难以割舍的情谊。
胡子卿脸上泛出了孩子般顽皮的笑,左臂一揽披在身上黑色的长氅,潇洒的翻卷两下挽了大氅的尾摆在臂弯里蹲下身来,关爱的目光审视着一脸困惑忧心忡忡的小汉威,笑了笑,伸手刮了下汉威的鼻头,像对个小孩子般安慰道:“胡大哥说过,胡大哥作任何事都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这台戏总要演到底,总要谢幕呀。再者说,何先生的飞机在回西京的途中发生任何事故,都会是我的责任。我不想,而且我的属下和西京那边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不想让何先生安全回到西京的大有人在。”汉威似乎明白了,这复杂的决定中还有这层含义,即使何先生的飞机在天上出了事,也不会有人嫁祸到胡子卿和东北军头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投鼠忌器也不敢在这最后一刻有机会做什么动作了。
“别哭……别哭……胡大哥早对你讲过,胡家的孩子,做不了什么人中美玉,但还能做铺路的石子。就像如今这抗日报国的路,胡大哥是铺定了……”胡子卿喟叹一声感慨说:“在历史的舞台上演戏,太难演了。只能说,你胡大哥起码还算是个好人,对吗?但你胡大哥不是个好演员,没能演好一个封疆大吏要演的戏份,没演好一个儿子、一个弟弟、一个下属……,来世吧。~~你胡大哥从小就娇惯坏了,小聪明、不用功,到了真枪实弹的动真格儿的时候,就力不从心了。好在世上还有你大哥这样的将才在,自此他也能名正言顺的杀上抗日战场,还我夙愿。中国人只要齐心,肯定能把日本强盗赶走!”
见汉威哭得一塌糊涂,胡子卿像哄慰孩子般托起汉威俊秀的脸颊帮他抹着泪笑了说:“你胡大哥无能,不是个帅才,过去做过不少荒唐的错事……现在能做的,就只这些了。别骂哥哥无能,哥哥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再多的,怕也做不到了。”
汉威痛恨自己此刻为什么哭得如此懦弱,竟然涕泗横流,而在他心目中一向文弱的儒将胡子卿,却是少有的坚强,笑得云淡风轻般轻拍了汉威的肩,任他肆意哭泣。
惨白冰冷的月光下,胡子卿那澄澈如晨星般的明眸闪着璀璨的泪光,俊逸的面颊上却洋溢着春日阳光般绚烂的笑容。他轻轻扶了汉威站起身,坦然的伸手给汉威含笑说:“来,告个别吧。可能以后你再也见不到胡大哥了,再叫我一声哥哥吧。”
汉威一时间泪如泉涌,他知道,这束耀眼的生命之光,集聚了一生的光亮在此刻迸发出来,很可能就一瞬间的夺目灿烂,一瞬间的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