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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欢欢喜喜的聚餐就这么阴云密布的,汉威看胡子卿也眼睛红红的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许久,胡子卿才长叹说:“也不知道先父坟前的草有没有人给除呢。”说罢,泪水就落在了酒杯里,溅起轻轻的涟漪,汉威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十分感慨。

汉威出发那天,胡子卿亲自开车来接他去火车站。邻居高团长家五岁的小女儿金宝儿跑了出来,拉扯了汉威的衣襟眼巴巴的问:“小杨叔叔是坐火车回家吗?”

汉威蹲下身,摸着小姑娘被北风打膻的红扑扑的小脸,点点头。小金宝儿忽闪着大眼睛问:“小杨叔叔能带金宝儿去吗?金宝儿要坐火车去东北找娘亲,爹爹说坐上火车三天三夜就到了。金宝儿想娘亲了。”

汉威听人提过,高团长的媳妇在日军进了沈阳后给鬼子糟蹋死了,估计金宝一直被蒙在鼓里。想想自己虽然从小没娘,好在有爹爹和兄嫂呵护了,没觉得凄惨。而高团长天天军务缠身,孩子就扔在院里东家一口西家一顿的胡乱养着,也真可怜。就搂了她哄劝说:“金宝儿乖,叔叔回来给你带好吃的。”金宝儿听说不带她去坐火车找娘亲,伤心的大哭起来。邻居大嫂出来把金宝儿哄走的时候,汉威起身看到一旁呆立的胡子卿,眼里也透着悲伤。

为了路上安全,汉威在胡子卿安排下,换了身学生制服,戴上一片瓦学生帽,显得文质彬彬真跟了学生子一样。胡子卿开车送汉威来到火车站,并没下车,两人在车内握别,汉威就匆匆踏上归程的火车。

到家正是大年除夕的中午,汉威满怀兴奋的踏进装点得喜气洋洋的家门,小亮早就在大门口候了他了。

一进家就更热闹,平日难得一见的四哥和十哥从国外回来过年,这是难得的一次。家里人丁兴旺了就愈发的热闹。从初一开始,汉威就随了兄嫂四处去给长辈亲朋拜年,简直比公务还累。回到家里,大哥又要应付来拜年的客人,几乎没什么时间跟他单独讲话。

自从三个月前为生母的事情大闹一场后,汉威觉得大哥对他的态度似乎缓和多了,平日讲话虽然还是端了那家长的架势,但言语间能流露出一丝宽容。西安的三个月,也给了汉威小鹰单飞的信心和决心,他自己对大哥的威严似乎也不那么惧怕了。

让汉威难过的是,大哥安排了初八下午带他去拜望未来的岳父——吕世伯,一位老学者。吕世伯和伯母待人倒也和气,给他看了吕四小姐的照片,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吕伯母笑眯眯的眼睛一直上下打量他看,那夸张的樱桃小嘴笑得合不拢,估计就是世人说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回家的路上,汉威沉着脸一言不发,心里盘算着怎么就这么被糊里糊涂的跟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栓了在一起,想想就憋气。大哥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问:“怎么,有什么不满意的?”,汉威一愣,慌忙说:“没~~没什么。大哥作主就是了。”话说出口,心里都在骂自己,原来千变万变,自己对大哥的那份畏惧还是变不了,怎么就这么的不提气呢!

几日来,小亮跟汉威夜夜长聊,汉威才知道大哥近来愈发的忙碌,好像上面的军饷发不下来,是大姐夫在周济他。而且中央的压力很大,想让他去拉了部队同胡子卿剿共。汉威对这些消息虽然吃惊,但是更吃惊从来不关心这些“大事”的小亮居然也关心起杨家的大事了。

小亮说他近来跟了几个从北方逃难来的同学日日混在一起,搞着唤醒民众的‘事业’,为前线的抗日联军募捐粮款。小亮偷偷给他看了他们写的一些热血沸腾的传单和宣传资料,并告诉汉威,他把自己所有攒了的零用钱和压岁钱都捐了出去。小亮根本不给汉威插话的机会,滔滔不绝的讲了北方来的同学们给他讲到的见闻:日寇如何欺辱中国人,如何把手无寸铁的百姓扔进火车锅炉里烧了戏耍,又是如何凌辱妇女,如何在大街上随意拿中国人砍了当试刀石。小亮说得很激动,几次声音大的时候,汉威都有意提醒他小声,怕大哥听了去,对小亮不利。汉威理解小亮少年报国的一腔热忱,但还是嘱咐他要认真学好课业,毕竟学生手无寸铁的力量太薄弱。

“小叔,我就不懂,阿爸拥兵十多万,为什么不去跟小日本拼命?怎么跟胡叔叔一样躲在后方呀。”小亮说,“同学们都问我呢,我都觉得没脸。”

汉威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又听小亮说:“这个家庭太封建太黑暗了,有一天,我也要寻找自由去!哪怕去东北义勇军当兵,也要马革裹尸,比这么憋屈的好。”

小亮的话完全是学运那一套,汉威在西安帮了胡子卿解决过两次学生罢课游行闹事,对这些言语太熟悉了。心里开始为小亮担心:“亮儿你就跟小叔说说也罢了,可不能去跟你阿爸讲。”小亮点点头。

汉威走的那天,大哥汉辰破例送他到火车站,一手紧按了他的肩膀说:“威儿长大了,大哥相信你自己也会有个是非的眼光,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并让汉威帮他带封信给胡子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