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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这个群体十分特殊,他们很少与外界来往,但又见多识广,很难用普通的礼物和人际关系来拉拢。于是,袁汤使出了最毒辣的一手:他竟然让自己的族人袁赦(又名袁朗)挥刀自宫,当太监去了。这样,袁赦免不了要和宫中的老太监们来往,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无疑就是与袁汤同日受封为侯爵的曹腾。

自从汉桓帝如愿即位以来,曹腾的生活可谓幸福惬意。他既然已经是侯爵,就有义务给自己找一个继承人。身为半阉人,他没有生育能力,所以只好收养中意的少年男子为嗣。能当侯爵的继承人自然是美事,特别是对于那些渴望不劳而获的人更是如此,所以很快应者如云。几经考虑,曹腾选择了西汉开国元勋夏侯婴的后代、沛国谯人夏侯嵩为养子,夏侯嵩从此改姓“曹”,也就是曹嵩。公元155年,曹嵩生下一子,取名为“操”。当了爷爷的曹腾十分满意,给养子谋到了司隶校尉的高官,以示嘉奖。曹嵩前后生有两个儿子,也就是长子曹操和次子曹德。“操”与“德”两字同意互训,曹操字孟德,以此推论,曹德大概应该字“仲操”吧。当时已年满10虚岁的少年袁绍,想必不会对曹操、曹德兄弟的出生一无所知。从此以后,袁、曹两家将会越走越近,因为这是一种双赢的关系。

除了袁盱和袁赦之外,袁汤还为另一个亲戚袁腾弄到了首都行政机关的主要领导职务——洛阳令。这样一来,袁家便控制了洛阳城内的主要政务和最大的一支军队,还获得了宦官们的支持,比起袁汤当三公时,势力有增无减。但他们还得一面逢迎梁冀,一面耐心等待。毕竟,真正能够决定梁家和袁家命运的那个人,只能是梁冀的妹夫——汉桓帝刘志。只要他不下定倒梁决心,梁冀的地位就会稳如泰山。所幸,袁汤身体很好,能够等得起。

《后汉书》中多次指出,汉桓帝即位后的前几年只是“恭己而不得有所亲豫”,完全被梁冀架空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桓帝也逐渐开始运用自己法定的权力,甚至做出一些对梁冀不利的判决。公元153年夏季,冀州爆发严重的蝗灾和水灾,造成数十万户流民,饥民纷纷聚集起来当土匪,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袁汤就是以此为理由被罢免太尉职务的。为了赈灾,梁冀委任自己的部下朱穆为冀州刺史。朱家也是世代为官的“公族”,其成员的脾气都很倔。朱穆的爷爷朱晖曾经与袁安共同反对窦宪讨伐北匈奴,朱穆本人的性格则有点像牛顿和居里,一思考起学问来,就对周围的环境丧失了感应能力,经常出现散步时落入土坑或河沟的情况。朱穆也是个很热心的人。当年栾巴在“阳气通畅”之后,被赶出皇宫,又找不到工作,只好在家待业,朱穆便写介绍信,推荐他入朝当官。

朱穆到冀州上任以后,一方面围剿土匪,一方面严查冀州官吏的不法行为。当时有个叫赵忠的太监,在父亲的墓中随葬了一些逾礼的物件。朱穆一向讨厌宦官,听说后就派人去挖墓,又逮捕赵忠的家属。赵忠向汉桓帝哭诉,汉桓帝于是下令逮捕朱穆,罚作刑徒。

在这件事上,梁冀和朱穆其实是在办好事,却惹恼了宦官,结果遭到打击报复。消息传入太学,引发了东汉第一场太学生上书运动。学生领袖刘陶带着数千太学生聚集在宫门,联名上书为朱穆说情,要求代替朱穆去作刑徒。这类事情在西汉也发生过,皇帝往往一笑置之,甚至反而加重处罚力度。但在东汉皇权向民间团体低头让步的时代背景下,汉桓帝读过刘陶等人的奏折,还真的就下令赦免了朱穆,刘陶因此声名大振。

冀州的局势虽然暂时平定了下来,但周边的青州、幽州和并州却日益动荡。长期以来,兖州泰山地区的郭窦、公孙举等人啸聚山林,甚至进入南方的徐州打游击,官军屡攻不克。公元156年,时任议郎的段颎被拜为中郎将,东征泰山。几个月后,郭窦、公孙举等人的首级便被送至洛阳。段颎吸取滕抚的教训,给宦官们送去了许多礼物,于是被封为列侯,儿子也得到了郎中的官职。

与段颎的捷报传来同时,鲜卑、疏勒、龟兹等国联合进攻云中郡,北方局势危急。桓帝听说颍川人李膺很有能力,于是封他为度辽将军,北上援助云中郡。李膺到郡后,首先击退鲜卑主力的入侵,其它敌人便不敢再犯界。李膺又对来往的外国人晓以利害,整顿边疆贸易,恩威并施。不过一年,各国纷纷将先前抢走的中国百姓交还,与汉朝恢复了友好关系。按理说,李膺既然立功,便当封赏,但他与宦官关系不好,所以长期无法升迁。作为名士和“党人”的领袖,李膺虽然自命清高,却也无法免俗:多年之后,他将会和马融一样,与袁家联姻。

自从为朱穆请愿成功以后,刘陶便开始更加放心大胆地针砭时弊。永寿年间(公元155~158年),他见外戚和宦官专权日益严重,朱穆、李膺等人又始终不能入京为官,于是再次上书朝廷,公然指责起汉桓帝本人来了。其文辞之激烈,比起千年之后海瑞批判嘉靖皇帝的那封著名奏折来,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奏折中,刘陶义正词严地批判道:

“臣以为,陛下的江山得来太容易了。和高祖皇帝从平民开始,奋斗了几十年,终于拨乱反正相比,您从来没有见过亡国的苦难,从来没有体会过战场的艰险,忘记了高皇帝勤勉节俭的圣训,没有能力增加大汉的荣耀。既然一切荣华富贵都是白拣的,所以陛下就不知道珍惜,随随便便地把重大的职责交付给一些邪恶的小人,让他们像虎豹豺狼一样毒害国家,剥削百姓……陛下您又放任身边的权贵,允许他们把各地行政大员的官职授予自己的亲戚朋友,肆无忌惮地结党营私,像野猪和蟒蛇一样吞噬着帝国的财富。天灾无法使陛下的龙体感受到痛苦,地震也不影响您的吃喝玩乐……您名为天子,却不害怕上天的警示;您名为万民的君父,却不关怀他们的生计。更有甚者,您不断制造冤假错案,以妖言惑众为由,屠杀品行高尚的学者;又以图谋不轨为由,陷害开国元勋的后裔,导致死去的鬼魂在坟墓里哀号,活着的人在朝野上流泪。”最后,刘陶强烈要求,立即召朱穆和李膺进京,领导朝廷的工作。

表章呈上以后,刘陶就备好棺材,坐在家里等着宣判自己死刑的诏书。可是他白等了。一个月过去了,汉桓帝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和袁著相比,刘陶真是幸运。他心中明白:不惩罚就是鼓励。他在奏折里攻击的对象,名义上是汉桓帝,实际上是梁冀一党。汉桓帝虽然挨了痛骂,却反而保护刘陶,说明政治风向已经变了。此时,桓帝对老子所说的:“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大概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刻体会。

汉桓帝不仅不打算惩罚刘陶,而且也痛感民生问题的确有必要尽快解决。不久后有人建议,东汉通行的五铢钱重量太轻,面额太小,导致物价高昂,百姓贫困,所以应该改铸大钱。汉桓帝对此很感兴趣,让“四府”的幕僚和太学生们讨论这个经济改革方案。刘陶立即上表反对,桓帝就放弃了铸大钱的计划,又封刘陶为南阳郡顺阳县的县长。

刘陶无疑是东汉官场里的一个异类。他的几封奏折,生动地描述了东汉帝国在梁冀的统治之下,贫富分化日益严重,土地撂荒日益普遍,帝国政府和大批平民走向破产的危急状况。如果东汉政府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改革方案,马勉、公孙举这样的暴动者只会越杀越多,而滕抚、段颎这样的镇压者却会越来越少。另一方面,历时百余年的汉羌战争也必须尽快结束。为了挽救奄奄一息的东汉帝国政权,汉桓帝需要更好的人才,更大的权力,以及更多的金钱。除了拿自己的大舅子梁冀开刀之外,他已别无选择。

仿佛是嫌自己倒台的过程还不够快,在永兴、永寿年间(公元153~157年),梁冀一伙表现得更加多疑和凶残。荆州刺史吴树、辽东太守侯猛、羽林中郎将耿承等大臣都因为公事得罪了梁冀,相继死于非命。刘陶能够逃脱梁冀的毒手,实在不可思议。除了汉桓帝的袒护以外,恐怕再无其它的解释。

延熹元年五月甲戌日(儒略历公元158年7月13日),东亚地区观测到日全食。传统上,中国人认为日食是重大天灾,有阴暗之物遮蔽太阳,通常说明君主被坏人蒙蔽了。日食发生时,全体朝廷官员都要戴着红色的头巾奔入皇宫,期待日食的尽快结束。日食之后,朝廷首要官员通常必须引咎辞职,皇帝还应当下大赦令。太史令陈授与小黄门徐璜于是联名上奏说,发生日食的责任只能由执政的大将军梁冀来负,他应该引咎辞职。梁冀听说后,便派人逮捕陈授,后者很快不明不白地死在监狱里。擅自杀害史官,注定了梁冀在史籍中遗臭万年的结局,汉桓帝闻报后更是勃然大怒,从此坚定了要严惩梁冀一伙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