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琴姐,是我。是我贪功心切,才着了小鬼子的道!是我,不怪方政委,真的不怪方政委!”没等她把话说完,杜歪嘴已经双膝着地爬了过来。先抬手给了自己几个大耳光,然后哭泣着忏悔,“是我想抓个活的鬼子,才故意没往要害处开枪。是我,是我鬼迷心窍,想表现自己。不怪政委,真的不怪政委!”
“谁不知道你跟姓方的穿一条腿裤子?!”斯琴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飞起一脚,将杜歪嘴踹了个大跟头,“他惹了祸不敢承认,自然是你这个做狗腿子的替他挡刀!反正只要保住了他,也就等于保住了你!”
“斯琴姐!”听斯琴越说越离谱,张松龄忍不住低声呵斥,“龙哥正在里边接受手术。你在这里闹,疤瘌叔和刘卫生员怎么可能安心?!走,有什么话跟我去大队部里说。我发誓,只要我张松龄还有一口气,就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是啊,斯琴姐。你别在这里闹了!龙哥万一听见,心里,心里头肯定不会舒服!”小郑、小邹、巴图、小哈斯等原本就跟跟斯琴相熟的游击队干部,也纷纷开口,劝斯琴保持冷静。
“你们……”斯琴把手抬起来,指着众人的脸,苍白的嘴唇不断地颤抖,“你们居然都替姓方的说话,亏得龙哥还把你们都当兄弟。他,他真是瞎了眼睛,他真是……”
“他没有瞎眼睛!”被斯琴先前那一枪打愣了的方国强突然缓过了神来,大步上前,“是小郑、小杜还有小哈斯他们几个,轮流将龙哥背在背上,一直背回了麒麟岭的。六十多里路,他们只用了三个半小时!是小邹第一个给龙哥输的血,现在正等着输第二波。至于我……”
用力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斯琴的眼睛,坚定地补充,“尽量多抓俘虏的要求,的确是我提出来的。这点,写在白纸黑字上,我不会否认,也否认不了。如果你想打我一顿出气的话,尽管过来打好了。但是请别发出声音,也别动枪,免得干扰了里边的手术。我可以当着所有弟兄的面儿向你保证,今天的事情,该负的责任,我方某人绝对会负,决不会逃避!”
“负责任?你负得起么?!”没想到自己眼里的恶人居然有如此光棍儿的一面,斯琴向前冲了几步,想给对方一个耳光,但胳膊举到半空,却停住了,最终也没有打下去。
“他把自己的心都掏给了你们游击队,从没考虑过自己。他整天跟我说,新来的方政委不了解情况,有些事情做歪了,但都是出自好心。他,他说,要维护游击队的声誉,不能跟你吵,不能让别人看游击队的笑话。他说,现在累一点不怕,等张胖子回来就好了。张胖子也是从关里来的,跟方政委能说到一起去!他……”说到这,她已经又哭得喘不过气来。却狠狠地抹了两下眼睛,继续用极低,极压抑的声音咆哮,“可你是怎么回报他的?为了显示你比张胖子有本事,这一年多,你让他出了多少次任务?他又不是铁打的,怎么可能每次都毫发无损?万一他这次有个三长两短……呜,可让我,让我可怎么办?!”
再也坚持不住,她蹲下身去,无助得像一头失群的羊羔。众游击队员们听得两眼发红,一个个将头转到旁边,眼泪顺着面颊无声地往下淌。太辛苦了,龙哥这一年的确过得太辛苦了。为了让新建立的根据地能正常运转,他几乎把全部力量都贡献了出来。就这样,因为在返回麒麟岭的路上,顺便去斯琴那里停留了一天,还被方政委在会议室里当众提了意见。要他不要带头违反纪律,不要授人以柄,损害游击队的形象……
“疤瘌叔会尽最大努力抢救龙哥!”方国强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被斯琴说得百口莫辩。有事情,他的确因为不了解当地情况,做得生硬了些。但有些事情,他却的的确确是为了游击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还有一些事情,他是为了给赵天龙和斯琴两个创造条件。但现在,却好像他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都变成了争权夺利,没有一件,是为了游击队,为了大伙,为了在场所有人共同的事业。
这让他觉得非常委屈,又非常孤独。仿佛来到了一群陌生人当中,每一双眼睛里都写满了警惕。踉跄了一下,他努力又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斯琴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补充,“我发誓,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如果龙哥今天真的抢救不过来,我就把命赔给他。斯琴你什么时候愿意拿,尽管说一声。不用任何人动手,我自己拿给你!”
第三章 天与地(26)
“你,我……”斯琴愣了愣,将头扎进自己的手臂当中,双肩不断耸动。
她虽然素有巾帼英豪之名,然而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天之娇女。在父亲去世之前过得全是衣来张口返来伸手的日子,继承王位之后靠的也是管家和父亲留下的几个铁杆心腹全力辅佐,自己并未真正面临过多少风浪。刚才之所以能用枪指着方国强的脑袋开火,完全是因为心痛爱侣蒙难,瞬间爆发出了家族遗传的天性。待这一枪打完了,骨子里的那点儿血勇之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次对方国强痛下杀手,当然对方所谓的“赔命”。也终究会成为一句根本无法兑现空谈。
周围的干部战士们看到此景,心里头愈发感到难过。几个年轻的战士甚至再也无法忍住,嘴里呜咽出声。就在三天之前,大伙还纷纷传言,军分区下新文件了,龙哥终于可以娶斯琴过门了。谁也没有想到,大伙给他们两个的结婚礼物还没准备好,龙哥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