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这就去!要不您先闭上眼睛歇会儿?!我顺便再让伙房给您端碗醒酒汤来!”胖参谋邵雍答应着,满脸堆笑。
团长老祁挥挥手,算作回应。然后将身体后仰,靠着椅子背儿闭上眼睛假寐。他不喜欢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但是却无法将此人从身边赶走。给连以上作战单位都配备专门的政工干部,是北路军的一大特色。如果不是为了缓和与阎司令长官的关系,此刻邵雍的头衔应该是政治处主任,而不是什么情报参谋。(注2)
耳畔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下,然后又迅速从外边关得紧紧。肥头大耳的家伙虽然不招人待见,眼力架却非常好,非常懂得揣摩领导心思。不像他麾下那些老弟兄,大多数都是一根筋,除了打仗,其他什么都懒得懂!
想到麾下那些老弟兄,他又忍不住轻轻地叹气。都是从自己当排长时就在一个战壕里头打滚的生死之交,这么多年互相扶持着走下来,彼此间的关系已经早已不再是简单的领导和下属。他们是他老祁的后盾与依仗,而他老祁,则是他们今后继续向上攀爬的绳索与扶手。他们仗打得英勇,在战场上表现出色,他老祁在师部那边,乃至傅长官面前说话就有底气。反过来,他老祁受到了上级领导的赏识,手下的老兄弟们也能继续跟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是一些老兄弟,今天在酒桌上的表现却无法令他满意。也许是因为他们反应太慢,跟不上自家团长的思路。也许是因为他们只是想做一个纯粹的军人,不想招惹政治上的是是非非。然而无论是上述两种情况当中的哪一种,他们未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恰当的支持。只有上头派下来的邵参谋,无论是出于溜须拍马也好,或是出于对当前北路军核心政策的感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个团长的身边。
光懂得打仗的军人,不是一个好军人,至少不是一个好军官。时代不同了,对军官的要求也不一样了。如果再来几次像今天一样辉煌的胜利,他老祁的肩章,早晚会由红色变成金色。而到那时,老兄弟们里头,还有几个人能跟得上他前进的脚步?!如果他们都不能再继续跟他同时上进了,谁来继续为他老祁充当底气的来源?靠邵雍这种头脑极度聪明的后来者么?这种人,又怎么可能让他用着放心?又怎么可能赢得弟兄们的支持与拥戴?!
麻烦,无法解决的麻烦。会打仗的偏偏不懂得政治,懂政治的偏偏又不会打仗?!九十三团一千好几百弟兄,怎么偏偏就找不出一个文武双全,又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来?你看看人家张胖子,也是一样的虎背熊腰,却不但能跳上马背冲锋陷阵,跳下马背后就立刻变成一个滚刀肉,谁也甭想算计到他。还有那个新来的方国强,说起话来冠冕堂皇,义正辞严,心里的算盘却噼里啪啦打得门清。还有,还有那个浑身上下头透着一股子傲气的赵天龙,表面上三棍子敲不出个屁来的老郑,也都不是好惹的茬。还有,甚至还有一个普普通通的报务员“礼拜唐”,都和九十三团的报务员们不一样。被小鬼子蓄意破坏掉的汽车,经他之手一拆一凑,就变成了简易发电机。拉根线再吊上车头灯,指挥部里就被照得像白昼一般明亮。
头顶上的电灯陡然亮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灭了。团长老祁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长身而起,右手直接按在了枪柄上,身体迅速贴向门口。外边的风继续呼呼啦啦的刮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除此之外,整个军营一片寂静。刚刚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战斗,弟兄们都累坏了。酒宴一结束就纷纷钻进了帐篷里休息,除了恰巧轮到今天晚上值班者,没有人再找借口四处走动。当然,更不会有人借酒撒疯,偷偷跑到指挥部附近瞎晃悠。
是风把电线彻底吹断了!侧着耳朵听了几十秒钟,团长老祁肯定地得出了结论。几乎与此同时,机灵的勤务兵们挑着玻璃罩马灯走了进来,先将灯光调到最亮。然后手脚麻利地在桌案边整理出一片空间,将两个用盖子扣着的陶瓷罐儿和一把勺子摆了上去。
盖子掀开,露出里边精心烹制的汤水。一个是西红柿鸡蛋汤,另外一个则是糖浸大黄羹。都是团长老祁平素喜欢的口味,令他的精神登时一振,瞬间忘记了先前的烦恼。
“团长,您要的醒酒汤好了!”情报参谋邵雍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里里外外透着亲近。“赶紧趁热喝了吧,保证能让肚子里边舒服!”
“辛苦你们了!”老祁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踱回桌案边,慢慢坐了下去。勤务兵们第一次见到团长大人如此客气,讪讪地笑了笑,快步退出门外。参谋邵雍则借着收拾电报的由头,再度赖了下来,将身体藏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你还有别的事情?”团长老祁不习惯背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皱了皱眉,不高兴地追问。
“噢,没,没什么大事!”邵雍胖胖的脸上立刻又堆满了笑,低声回答,“您先喝汤吧,喝完了汤,我再跟您汇报也来得及!”
“现在就可以说,我听着呢!”团长老祁用勺子敲了一下罐子沿,沉声命令。
“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胖参谋邵雍愣了愣,笑着解释,“我就是觉得,就是觉得,嗨,怎么说呢!我就是觉得,游击队的那些骑兵战斗力很强,带兵的张胖子,也不是个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