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东蒙古草原上数得着的顶尖人才,他们当然看得到草原与关内地区之间那鸿沟般的差距。不用跟上海、天津和北平这些大城市比,即便是关内随便一座弹丸小县,繁华程度也远远将黑石寨甩在了身后。白音虽然贵为王爷,真正实力恐怕连关内一个规模稍大些的县城豪绅都比不上,更甭提个跟傅作义、韩复渠这些地方实力派平等论交。
这些年来,大伙在白音小王爷的带领下,想过无数办法试图改变现状。包括投靠张作霖父子以及主动向日本人靠拢。可张作霖父子和日本人,除了能给王府几条枪和派几名军事教官之外,其他能帮助到左旗的地方非常有限。反倒把大片大片最丰腴的草场占了去,令大伙想起来就为之扼腕。
“我一直认为,咱们蒙古人不比汉人笨,也不比日本人笨!所以我在日本留学时,从来不准许自己偷懒。学业上我自认为能不比同学落后太多,可我这些年来,我看到塞外和关内,和日本之间的差距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除了咱们王府内的人还能过点儿像样人之外,其他同胞的生活,连日本人家里养的狗都比不上!”用力吸了一口气,小孟和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愤懑与沉痛。
包括白音在内,贵宾席上所有人都受到了影响,一个个面色变得非常凝重。不可否认,他们个个都有私心,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是同样不可否认,他们都是蒙古族的精英,都不愿意看着自己同族一天天沉沦下去,最后无声无息地走向消亡。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们大伙都听着呢!”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小王爷白音低声命令。
“是啊!孟和少爷!你见得多,跟我们说说,到底这都是为了什么?咱们蒙古人,真的就活该受一辈子穷么?”其他幕僚们也纷纷开口,像对待老师一样,认认真真地向比自己小了足足二十岁的孟和求教。
“是咱们的谋生方式跟不上时代了!”孟和竖起手指,轻轻指向头顶的苍天,“千百年来,咱们蒙古人都靠游牧为生,活得好活得差,全靠头顶上的长生天。而长生天,其实是最靠不住的。关内一年至少有八个月能种菜种庄稼,而咱们这里只有六个半月暖和天气。万一来场雪灾,一整年的辛苦就全白费了,甚至三四年都缓不过元气来!”
“嗯!”众幕僚们轻轻点头。恶劣的气候条件,的确是抑制草原地区发展的重要因素。可除非全体蒙古人再像成吉思汗时代那样爆发一次,否则,根本没法改变这种现状。而眼下已经是机枪大炮时代,蒙古人在马背背上优势,早已荡然无存。想把生存地从关外迁徙到关内,无异于痴人说梦。
留洋归来的孟和,当然不是想鼓自己的舅舅去关内攻城略地。事实上,白音小王爷凭着麾下那几百私兵,也的确没有入关争雄的资本。“之所以方圆一千里内以舅舅的乌旗叶特左旗最富,就是因为舅舅治下有一座金矿,生产方式与传统不同,不用看长生天的脸色吃饭。而日本教你在这里开辟农场,把草原变成农田,却和传统方式没什么区别。一样要靠天气吃饭,一样跟中原地区没法比!人家中原可以轮换着种冬小麦和白菜萝卜,咱们的土地上,即便是日本人的示范农场里,一样是除了荞麦和糜子外,其他作物都不能种。生长期稍微长一点儿的作物,没等到收获,就活活给冻死了。”
这段话涉及到的新知识比较多,白音麾下的众幕僚们,花费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将其理解透彻。有人立刻领悟出一些端倪,抬起头,迟疑着问:“甥少爷,甥少爷是说,红胡子可以带给咱们,咱们与以前不一样的谋生方式?!”
“对!”孟和少爷用力点头,年青地脸上写满了激情,“你们甭看只是一个盐场,可它却是咱们草原上从来没出现过的东西。包括日本人,都没想到,或者故意不想把咱们往这条路上领。眼下盐场规模不大,但是却已经让上百个人,不再靠长生天吃饭,而是靠在盐场里做工。只要咱们盐场在运转,他们就不愁饿肚子。无论外边是晴天,还是雪天。闹了白灾,还是旱得寸草不生!在外边,他们管这个叫工业。而纵观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无一不是工业化比较早的国家。日本在里头,只排了个队尾。在英国的伦敦和美国的底律特,据说遍地都是大烟囱!每天都有上千辆汽车,排着队从工厂里开出来!”
伦敦和底律特在哪,在场众人也许没几个能知道。可上千辆汽车每天排着队往外开意味着什么,却能让他们不寒而栗。那是速度可以追上骏马的钢铁怪兽,并且比战马体格更结实,耐力更持久,负重能力也更强大。况且每天能造上千辆汽车的工厂,自然也能造上千挺机枪,上万粒子弹。随便拿出一天的产品,就能武装起一个团的骑兵,开着汽车,将东蒙草原彻底荡平。(注1)
“回来这些日子,我不是在没有目的的四处闲逛!我看了舅舅的盐场和金矿,看了舅舅的卫队和狼骑,看了日本人的示范农庄。还特地跑了趟喇嘛沟,去看了红胡子开的那些小作坊!”孟和少爷的话语继续在众人头顶回荡,听起来煽情而又孤独。“我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红胡子做的那些,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才是整个草原的希望所在。工业化的时代早就开始了,如果我们不迎头赶上,我们就会永远被落在后边。错过这机会,我们就不只是辜负了乌旗叶特左旗,并且是整个蒙古族的罪人!”
最后两句话说得太沉重了,沉重得令贵宾席上的众人无法接受。他们自知口才和见识都比不上孟和,所以干脆选择了暂且逃避,纷纷将目光转向看台之下。赛场中,红胡子安排的助兴项目已经进行到了高潮。入云龙和张胖子各自领了一伙骑兵,正拎着包裹了布条,沾染了白垩粉的马刀,捉对厮杀。每次有马刀从空中劈落,都会在人身上抽出一道清晰的白色。鲜明而又刺眼!
“好啊!”观众们跺脚鼓掌,将喝彩声毫不吝啬地赠送给场内自己支持的一方。一个个兴高采烈,如醉如痴。
“你是在日本留的学!对吧?!”在一片欢呼声中,小王爷白音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口吻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