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炮上的准星已经被锯掉,正是赵天龙自己平时常用的两把之一。张松龄不愿拿走好朋友赖以安身立命的家伙,将赵天龙的手向外推了推,笑着回应,“龙哥不用这样!咱们兄弟之间,真的犯不着这么客气。我只要能回到老二十六路,枪可以随便领。倒是你这边,今后补给恐怕不太容易搞到。留下趁手的家伙,打仗时还能多杀几个鬼子!”
“那倒是!”赵天龙想了想,讪讪地将盒子炮收起,“怎么说你也是正规军的中校,老蒋不会抠门儿到连你的枪都舍不得发!不像红胡子这儿,完全靠从小鬼子手里夺!”
“所以我才劝你要谨慎!”张松龄点点头,接着赵天龙的话茬说道。“共产党的规矩据说很严,而你又是独来独往惯了的,去了后未必能适应!”
“别人能遵守的规矩,我赵天龙肯定能遵守!”入云龙想了想,非常郑重地声明,“我不是跟斯琴和好之后才临时起意决定加入游击队的。我其实……”
突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搜肠刮肚,“我其实,其实……,嗨,兄弟,这么跟你说吧!从上山的第一天起,哥哥我就已经想加入游击队了!”
“啊!”张松龄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赵天龙居然这么早就跟红胡子对上了眼儿,愣了愣,追问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游击队有什么好?!你到底看上了他们哪一点?”
“你还记得那天红胡子请咱们吃烤全羊么?”认真地看着张松龄的眼睛,赵天龙低声反问。
“当然!”张松龄毫不犹豫地回应,游击队里头那名的伙夫据说曾经做过王府的主厨,整治出来的烤肉堪称一绝,令人吃了第一口,就不愿再将手里的割肉刀放下。
可是若说赵天龙是因为贪恋口腹之欲才加入游击队,恐怕也太侮辱了这位独行大侠了一些。张松龄无论如何都不敢做如是想,只好看着赵天龙的眼睛,静静地等待此人的下文。
“那两头羊是他拿家具换的,他的副队长亲手打的家具,游击队员自己从山上砍的木头!”赵天龙一边说,一边赞叹地点头,“放羊的老汉一点儿都不怕他,居然还敢跟他讨价还价。我赵天龙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军队,也没见过这样的军人!”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掠!张松龄在投入行伍之前,心目中的国民革命军也是如评书中的岳家军一样。但现实却告诉他,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岳家军一般的队伍存在。即便如老二十六路这种军纪严整的队伍,从地方上搜刮也是难免的事情。否则,光凭着中央政府给的那点儿拨款,甭说保证军队正常补给,就是连弟兄们的一日三餐恐怕都要成问题。
至于其他各路友军,行为就更加不堪。拉壮丁,吃空饷,敲诈地方大户,各种丑恶现象层出不穷。更有甚者,某些军头为了筹集补给或者满足个人贪欲,连倒卖烟土,盗售军火的事情都干。南京方面即便知道了,顶多也就是发一道公函来训诫几句,无论如何都不敢太深究。
可以说,现实世界里的中国,对军人的要求极低。只要你不倒戈投降鬼子,便已经是英雄好汉。像喇嘛沟游击队这种,绝对是另类中的另类。非但地方军队做不到,即便是补给充足的中央军嫡系,在军纪方面也照样无法跟他比肩。
可这样的军队,何以在乱世中立足?!张松龄自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热血上头的年青学子,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太多的污浊,所以不敢再相信岳家军的神话。光凭着给往来商队当保镖,红胡子绝对养不起规模超过一个连以上的队伍。即便有斯琴的暗中支持也是一样!而黑石寨的鬼子不会永远保持在半个中队的规模,一旦意识到了喇嘛沟游击队的威胁,藤田老鬼子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拔掉这个插在自己心窝上的匕首。届时,大批大批的鬼子兵会从周围各县市蜂拥而至,非但喇嘛沟,连带斯琴的乌旗叶特右旗,恐怕都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想到这儿,张松龄便忍不住想提醒一下赵天龙,戳破他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谁料赵天龙却根本不给他提醒的机会,摆摆手,提高了声音说道:“你先别急着反驳,听我把话说完!我想投游击队的原因,还不止是这些。那天吃肉时,我就坐在红胡子身边。从开始到最后,他只吃了一块肉,跟我的手指头肚子差不多大的一块儿!其他时间,一直是在吃菜。胡萝卜、柿子、黄瓜就着,大口大口地下酒!”
“啊!”刹那间,张松龄如同被闪电劈中了一般,呆立在了当场。他那天光顾着品尝王府大厨的绝技,根本没注意到红胡子在酒桌上都吃了些什么。但是,这并不妨碍后者在他眼中的形象瞬间清晰,清瘦、精干、笑起来满脸坦诚,开口便是满嘴的大实话,象一名土匪远远超过象一名职业军人。然而,就是这名象极了土匪的老人,带领游击队在草原上狂奔数百里,用一挺磨没了膛线的马克沁,逼退了鬼子和伪军,从虎口中将他和赵天龙、周黑炭等人夺了回来。从始至终,没提一句彼此之间身份的差别,没提一句恩情与回报!就是这名像极了土匪的老人,做到了对百姓秋毫无犯。做到了麾下弟兄们没吃上肉,自己绝不先动一筷子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