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还在想,怎么这回小鬼子变抠门儿了,居然没带掷弹筒?原来不是没带,是还没来得及用就被打废了!”游击队长伍楠用手摸着掷弹筒身上的凹洞,用钦佩的口吻感慨。
李国栋和他是从同一支队伍中派到基层的干部,彼此之间相识多年,几乎对方一开口,就能猜到这句话想表达的真实意思是什么。笑了笑,低声道:“那当然了,毕竟是孙连仲用大洋堆出来的军官种子,本事可能太差劲么?不过他再好,你也不用惦记着了。不是一家人,进不了一家门。就凭他刚才对待大牛娘那个态度,咱们游击队里,恐怕也不能有他的位置!”
“刚才那事儿,可真不怪他!”伍楠摇了摇头,低声替张松龄辩解,“换了任何年轻人在他那个位置上,恐怕也不能由着大牛娘把自己未过门媳妇的眼睛戳瞎掉。况且你没看见么,从始至终,他手中的那支盒子炮保险都没打开!”
“无论打开没打开,他都不能那样干!大牛娘是泼了些,可他是军人,不能跟老百姓比谁素质更低。”李国栋撇了撇嘴,满脸轻蔑,“为什么他们国民党的军队,在敌后很难扎下根;而咱们共产党的军队,却能在鬼子眼皮底下发展壮大?关键就在这里!你得能跟老百姓打成一片,有些时候,明知道自己在理,也得先让老百姓把这口气顺过来!而他们国军呢,老觉得自己劳苦功高,老是在老百姓面前摆架子,充大爷。所以在老百姓眼里看来,跟小鬼子基本没什么两样。甚至不愿意冒半点儿风险帮助他们!”
毕竟是政工干部,他可以把任何事情都上升到英雄抗日大局的高度。数落起来,丝毫容不得别人辩驳。队长伍楠反应慢,几次想出言打断,都没找到合适时机。直到李国栋把所有话都说完了,才清清嗓子,低声回了一句,“我怎么听说,他是被老猎户从死人堆里偷偷给捡回来的呢!那老猎户,怎么着也应该算是百姓的一员吧?”
“那是因为,老猎户想招他做女婿!”李国栋将声音提高了一些,皱着眉头驳斥。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他从见到张松龄的第一眼那时起,对此人就半点儿好感都欠奉。虽然他心里头明明知道,此人无论是枪法还是战场感觉,都超过了游击队中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任何成员。一旦被拉进队伍,所带来的好处,肯定远远大于十几条步枪和一门破损的掷弹筒。
“那些龙泉寨的村民也没有向小鬼子举报他!”不理解老搭档今天为什么如此执拗,伍楠心中有些上火,说话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大幅度提高。“我觉得啊,咱们不能因为他今天与百姓发生了矛盾,就将他拒之门外。是,他性子是有些野,对大牛娘也的确不够礼貌,可咱们这边,不还有你李政委么?你可以慢慢教育他,一点点帮助他改正错误!要知道,象他这样打过大仗的老兵,即便放在咱们主力部队中,都是宝贝疙瘩。你今天不要,以后有的是人抢他走!”
“那是你一个的看法!”李国栋轻轻耸肩,“我知道,你从去年冬天,眼睛就已经瞄上他了。可是你别忘了,他是二十六路的军官种子!连续获得过两枚国民政府的宝鼎勋章,在国军兄弟那边,前途远大得很!你把这样一尊大佛给留在咱们这小座刚刚盖起来没几天的小庙当中,就不怕房顶被人家捅穿了么?到时候,人家孙连仲将军一招手,你是放人走呢,还是让他把咱们整支游击队都拉到国民党那边去?!”
“你这话有点儿强词夺理了吧!”游击队长伍楠越听越觉得老搭档的话不靠谱,瞪着眼睛提醒,“他如果能把游击队拉到国军那边去,岂不证明了咱们两个都是废物?!老李,你今天到底哪根筋拧着了,怎么专捡这些不着边的话说!”
“反正我这个政委,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李国栋也知道,刚才自己最后一句话有些危言耸听,想了想,板着脸补充,“他枪法好,战场生存能力强,战机把握能力高,这都是事实。可他们二十六路军,对咱们共产党的队伍一贯持敌视态度,也是事实!我不能因为一时惜才,就任由你冒盲目军事至上的险!”
“那你意思是说,我拉一个国民党兵进来,就是不讲政治了?!”伍楠忍无可忍,皱着眉头质问。
李国栋耸耸肩,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那是你自己想的,我只是尽我自己的职责。虽然眼下国共合作是主流,可咱们也不得不留着点儿心眼儿。毕竟再来一次‘四一二’,咱们八路军恐怕很难承受得起!”
二人都是参加过北伐的军中骨干,对“四一二”事变记忆犹新。那场在中国历史上无法回避的悲剧中,共产党人因为没有做丝毫防备,被突然翻脸的盟友杀了个血流成河。虽然眼下国共联手抗日是主流,但凡是目睹耳闻过那场事变的人,恐怕都不敢确信哪天友军会不会再突然翻脸。要知道,就在“四一二”之前的一个星期,今日主持全国抗战大局的同一个人,还亲手赠给了被屠杀者一面写着“共同奋斗”四个大字的锦旗!
“总不能因噎废食!”伍楠气得已经忘记了争执的原因,大声抗议。
“不吃这块肉,也不至于饿死!”李国栋看着伍楠的眼睛,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