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进步一个踉跄栽倒,双手捂住头盔,唯恐有弹片能刺透近一米半深的地表,炸到自己的身上。被炸弹震落的土坷垃接二连三落下来,砸得他的头盔叮叮当当做响。当响声终于消失,他艰难地用胳膊支撑起上身,抬头寻找自己的顶头上司。却发现张长官浑身上下都洒满了泥土,脏得就像泥捏的一般,右手却依旧抓着刺刀柄,一笔接一笔记录不辍!
“连长!”他低低的叫了一声,尽管知道对方不可能听见自己的叫喊。张松龄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笑呵呵地扭过头来,伸手向外边指了指,“快结束了……,你仔细听,……要走了!”
带着发自内心的钦佩,韩进步掏出耳朵里的布团和泥土,凝神细听。爆炸声依旧是此起彼伏,震得他耳朵生疼。但在爆炸声的间歇里传来的飞机引擎声,却明显比刚才要少了许多。“小鬼子……,……配合,他们先前在良乡那边……”
他尽一个下属的义务,提醒张连长,鬼子的飞机离开时,步兵就会紧跟着冲上来。但是只有几个字勉强能被听见,其余都被淹没在剧烈的爆炸声当中。
张松龄没有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却从对方脸上焦急的表情中,勉强猜到了一二。“你识字不?”停止记录爆炸声,他拿刺刀迅速在地上写道。
韩进步惭愧地摇摇头,从泥土中捡出一小截断树杈,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韩进步。然后画了个圈圈将名字套住,意思是除了圈圈内的这三个字之外,不会认识其他任何一个。
这可有些难办了!张松龄急得直咗牙龈,“嘶,嘶,嘶……”突然,他把嘴巴伸到韩进步耳朵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爆炸声一停,就赶紧跟我出去清点人数,把所有活着的弟兄都从土里扒出来,随时准备跟小鬼子拼命!”
“是!”韩进步被喊得头晕脑涨,脸上却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把嘴巴也转到张松龄耳边,他努力用适中的音量回应,“长官放心,战壕够深,应该伤不到几个。爆炸声停下来之后,我立刻就去!”
“小心些!”张松龄很自然地拍了下对方的肩膀,笑着叮嘱。
韩进步又没听见他的话,却习惯性地挺了挺胸脯,摆出一副保证完成任务的架势。做完之后,才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习惯了被年龄小自己一倍的张副连长指使,心里头居然丝毫没有先前那种不适应。
张松龄也敏感地察觉到这种变化,心里头又小小得意了好几分钟。从这一刻起,他终于开始进入自己的军官角色了,虽然有点儿慢,但总体还算顺利。做一名低级军官,除了能让麾下士兵服从命令之外,还需要懂得如何审时度势,处理战场上的突发情况。所以当头顶上的飞机引擎声刚一去远,他立刻带头冲出掩体,伸手去拉附近掩体中还在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弟兄,“赶紧起来,跟我一道去挖人。小鬼子的步兵马上就到!”
每一名被他拉到的弟兄,都是本能地打了个哆嗦。然后茫然回转头,憔悴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当看到二排长韩进步如同警卫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连副大人身边时,无论新兵和老兵,都不敢再违抗连长大人的命令了,赶紧哆嗦着从藏身处爬出来,哆哆嗦嗦去抓铁锹。
“一班长,二班长,三班长!”在弟兄们面前,韩进步则迅速换了另外一副模样,扯开嗓子,大声咆哮,“都死了没有,没死就赶紧给老子滚出来报数。小鬼子步兵马上就杀过来了,躲你能躲到哪去?!”
这句话可比张松龄刚才那几句管用得多。很快,在被炸得已经不成样子的战壕里,就钻出了数个顶着钢盔的脑袋。托连长廖文化擅长保命的福,整个一营二连的坑道,都比团长老苟要求的标准深了三十公分左右。就是这短短的三十公分厚度,却救了很多人的命。张松龄所在二排,只有三名士兵在刚才的轰炸中丧生。一个是被吓破了胆子,跳出战壕逃走时,死于鬼子飞机贴地扫射。另外两个,则是不幸藏身的坑道被炸弹砸了个正着,活活震死在泥土下面。
其他连队的情况就没有二连这么幸运了。张松龄放眼一望,几乎附近的每一段战壕里,都在不停地往外抬尸体。有的弟兄是直接死于轰炸,有的弟兄是被爆炸声震破了心脏或者体内什么关键地方。还有的弟兄,则是因为坑道挖得太浅,被附近的炸弹震塌,活活地憋死在泥土下。
而整个核桃园营地,此刻已经面目全非。从距离第一道战壕五十余米外开始算起,数以百计的弹坑,一个接一个排到了核桃园正中央。正中央空地上原本小鬼子堆放物资和摆放野战帐篷的地方,则彻底地被炸弹犁过了一遍。如果不是老苟见机得早,命令弟兄们将分不完的手榴弹和子弹都丢进山谷中销毁的话,恐怕此刻连核桃园所在的小山丘,都要彻底从人世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