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全跑,我们,我们跟鬼子还是,还是打了一仗……”张松龄不敢看金戒指的眼睛,讪讪地回应。
“二百多条枪,五六百人,最后挡在村口的,却只有你们六个,其中还有一个老头儿,一个是半大孩子!”金戒指的喉咙里,痰好像总是吐不完一般,一口接着一口。“当时你们肖二爷可跟我不是这么说的!他跟我说,你们铁血会个个都是铁打的英雄汉,就是没枪。如果有了枪,就宁可战到最后一人,也绝不让小鬼子踏过青龙岭半步!”
这话听在张松龄耳朵里,简直比直接抽他大嘴巴还难受。他不敢辩解,也无力辩解,将头偏开,一眼不眨地看自己的驳壳枪。两把驳壳枪都没被炸坏,乌亮的枪身上泛着寒光。只要枪还在,他就有机会洗刷耻辱,有机会把小鬼子欠大伙的,十倍百倍地讨还回来。
“不过总算还有六个人,比一个都没有强!”金戒指骂够了,叹了口气,声音突然变得很柔和,“特别是那老爷子,真够种,一个人就拉了两个鬼子陪葬!”
“魏爷爷,魏爷爷,他,他不在了?!”尽管心里头早已清楚那是事实,张松龄还是希望自己能从金戒指嘴里听到否定消息。在不知不觉间,老军师魏丁已经变成了他的家人,他的嫡亲长辈,记忆里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温馨。
“战死了!”金戒指点点头,收起脸上的鄙夷,代之以肃穆,“他用手榴弹把自己给炸死了,同时还炸死了两个小鬼子。我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小鬼子正在糟蹋他的遗体……”
第四章 旗正飘飘(4)
“小鬼子!”张松龄咬着牙骂了一句,声音不是很高,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很激动。有些恨,是不需要立刻宣泄出来的。在心里头憋得越久,报仇时头脑才越清醒。
这倒令金戒指对他刮目相看了。按此人的推断,在听到老驼背战死的消息后,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地主家少爷,应该大喊大叫着要给老人报仇才对!至少,他也应该痛哭流涕,求自己带他回去见见老人家的遗体。却没料想,年轻人只是小声骂了一句,就接受了现实,仿佛已经见惯了生死一般。
如果他能知道,在短短两个月内,张松龄已经经历了两次生离死别,他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在鬼门关连续打了两次滚的人,即便先前内心再软弱,也早该被磨出了老茧来了。躺在散发着麦子香味儿的麻袋包上,默默地想了半分钟心事,张松龄努力抬起头,看着金戒指的眼睛说道:“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如果纪团长帐下,还缺士兵的话。我愿意做您马前一卒!”
“呦喝!你怎么知道老子姓纪的?你先前就醒了?!”金戒指大吃一惊,两条浓密的眉毛跳了跳,迅速皱成了一团。
“我曾经听肖二当家说过,有位纪团长对铁血会仗义援手!”张松龄笑了笑,非常简要地解释,“我自己是管账房的,这些装粮食的麻袋,几乎每天都要数上一遍。”
从先前对方数落铁血会的话中,张松龄就猜到了此人与铁血会的那两批汉阳造有关。而此刻被他压在身下的麻袋,又与铁血会存在古庙后院仓库里的那些一模一样。再联想到铁血会为了得到两批汉阳造所付出的代价,答案早已经呼之欲出了。
听了张松龄的话,纪团长脸色突然变得很是尴尬。左顾右盼四下看了好一阵儿,才又将头转回来,讪讪地解释道:“我带着弟兄赶到魏家庄的时候,村子里边已经没有中国人了。那几个小鬼子恨驼背老爷子临死之前还拉他们垫背,正拿着刺刀在老爷子身上乱捅。弟兄们先冲过去,用大刀片子结果了他们,给老爷子报了仇。然后就在乱石头队下面把你给扒了出来!”
看着张松龄干干净净的眼睛,笑了笑,他继续补充:“老子看你还有一口气儿,本想找个当地人,把你托付给他们。结果找遍整个村子,却连一个大活人都没找到!倒是在那座破庙后院,发现了这批粮食。老子一想,反正即便老子不把粮食带走,过后也得便宜了小鬼子。干脆就又从村子里找出了几辆马车和十多头来不及被带走的大牲口,把粮食全搬了回来。对了,还有那些子弹,连箱子还没拆呢,唉!”
“唉!”张松龄也陪着叹了口气,努力将自己的头抬得更高一些,透过车上人让出来的缝隙,向后张望。只见另外还有十多辆大车跟在后边,或者被马拉着,后者被人绳索拽着,轰轰隆隆地往前走。每辆车上面都摆着整整齐齐的麻袋和木头箱子,每辆车周围,都有很多士兵端着枪在警戒。遇到某一辆车速度慢了,或者被石头卡了轱辘,则有军官带着专门的一伙人跑过去,弓着腰,前拉后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