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小胡子掌柜说话那么牛气!众学子听罢,纷纷笑着耸肩。国家落到如此境地,与列强的欺凌掠夺不无关系。但更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自己人身上。那些肉食者上台后就只顾着为家族大捞好处不说,一个个见识还有限得很。像这种愣拿旅馆当别墅盖的笑话,只是其中最普通,最无威胁的一个。剩下的什么拿报了废的工业设备当宝贝往国内买,拿过时的落后武器当先进技术往回搬的事情,更是司空见惯。
“所以,要改变这个国家,首要的,并不是如何强健其四肢。”彭学文收起笑容,将话头转向自己蓄谋已久的主题,“四肢再发达,如果大脑一片空白,也不过是头任人宰割的牲畜。只有大脑里边,真正汲取了列强的知识,以列强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治理这个国家。才能一雪百年国耻!”
“彭兄的话,的确有些道理!”一众学子们举着酒盏,似懂非懂。只有彭学文的好朋友周珏,转过脸看着他,仿佛若有所思。
“所以,请容我大胆说一句。”借着几分酒力,彭学文将目光转向周珏,与后者坦然相对,“周兄在这时候带大伙去北平,未必合适。不如跟我们一道向南,咱们到南京去……”
“什么……”一句话没等说完,方国强已经腾地跳了起来,伸出手指,直戳彭学文的鼻子尖儿,“此刻日寇就堵在北平城外,你要我们去南京做什么?!”
第二章 五月的鲜花(6)
从第一眼看到彭学文那一刻起,方国强就对这厮没任何好印象。此刻听见他居然明目张胆地要求血花社成员跟着他去南京,立刻气得火冒三丈,质问的声音也犹如咆哮。不但将邻桌的北平学子们都给吓了一跳,连带着在附近雅间喝酒的客人,也吃惊地从门后探出脑袋,皱着眉观察外边到底谁在发疯?
“去南京,向中央政府请愿。请中央政府拿出魄力,直接挥师北上抗日。不要对和平再报任何幻想,更不要对宋哲元这个军阀,报任何幻想!”彭学文也是愤怒地站起身,毫无惧色地盯着方国强的眼睛,一字一顿。
“二十九军将士们的鲜血,在长城顶上还没有干透,你就这么污蔑他们,到底是什么居心?!”听对方为了达到目的,居然连宋哲元也污蔑上了,方国强更是无法容忍。直接伸出胳膊,去扯彭学文的衣领。
彭学文身子骨虽然看起来精瘦,动作却极其敏捷。稍稍向后退了半步,就躲开了方国强的攻击,随即转身勾臂,将方国强的手腕捏了个死死。“二十九军将士的血战之功,的确谁也不能抹杀。但二十九军将士的鲜血,却只染红了他宋哲元一个人的紫袍!如今他宋某人心里,只想着如何保住地盘,如何火中取栗,根本不会在乎整个国家的兴亡!不信你去北平打听打听,日寇从前年春天起,就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了。他宋某人呢,强压着二十九军和学生队不准反击还不算,竟派遣心腹谋士潘毓桂,不断与日寇眉来眼去。中央政府在民国二十二年,二十三年先后两次拨款给二十九军修建国防工事,可直到现在,北平附近依旧什么都没有。所有拨款都进了他宋哲元的私人腰包,变成了汽车、别墅和小老婆。还有,去年三月,小鬼子土肥原贤二不过随口提了一句,‘北平学生好像对大日本帝国误会很深’的话,他就下令停止了所有学校的军事训练。要不是张自忠等人力谏,甚至连学兵队,他都准备直接取消了……”(注1)(注2)
作为北平高校的一名学生领袖,彭学文对于河北省主席宋哲元的作为,可谓失望至极。因此数落起来,义正辞严,根本没有半分觉得失实的地方。而周珏、田青宇、陆明等人,毕竟以前没到过北平,对二十九军和宋哲元将领的印象,全是来自报纸和广播。此刻骤然发现,自己一心向往的爱国团体,居然还存着如此见不得光的一面,刹那间,就被惊了个手足无措!直觉得有瓢冷水从脑瓜顶上往下倒,直冰得浑身发凉,连心脏都几乎停止了跳动。
两桌吃饭的学子都停下了筷子,仰着头看向彭学文,满脸错愕。特别是从血花社的这一批,先前理想几乎在瞬间破灭,一个个双目含泪。只有方国强,即便找不到可以驳斥彭学文的理由,也不肯轻言放弃,咬了咬牙,低声咆哮:“那又怎样,即便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又能证明什么?毕竟全国上下,如今只有二十九军挡在日寇铁蹄前。毕竟日本人的坦克车,至今还没能开进北平城内!”
“那是因为,宋哲元在跟日寇勾勾搭搭,图谋华北自治!否则,国民政府,也不会一兵一卒,都无法派过来!”
“你怎么又能证明宋哲元将军,不是在跟日寇虚与委蛇?!你怎么又能证明,你口口声声说的中央政府,会真有勇气跟日寇决一死战!而不是借机消灭异己!”
“我这双眼睛,一直在北平看着,看着他宋某人,是如何利用将士们和学生的爱国热情,做土皇帝的美梦!”彭学文丢下方国强的腕子,反手指向自己的双目,“一二九运动时,我用这双眼睛目睹了他宋某人的高压水枪!学兵团刚刚开始训练那几个月,我也是用这双眼睛,看到了他如何把对他宋某人的忠诚,摆在了国家民族前面!虚与委蛇,虚与委蛇,虚与委蛇有虚与一时一刻的,有虚与三四年的么?更何况,他都把土肥原贤二请到身边做最高顾问了,还不是准备做儿皇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