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承训并不犹豫,立刻答道:“臣知道,是以不论官家是否欢喜,一定要犯颜直谏!”
“唔,你有这忠心,朕很欢喜。”
赵桓先是点头夸赞,然后又道:“诸葛亮说过,后世不少士大夫也说过,要君主亲贤臣,远小人。但其实君主身边不能光有君子,也要有小人。武则天为什么要用来俊臣、周兴?因为她以妇人登基为帝,身边有多少人不服,又有多少人在暗处密谋,要赶她下台,要重新扶立李唐?她不怕么?来俊臣和周兴是杀了不少人,不过冤枉死几个人,相比皇位,谁轻谁重?”
康承训急道:“官家与武则天不同,她是篡位谋逆,以妇人而登临帝位,自然人心不附。官家是太上皇长子,名正言顺的大宋皇帝,怎可如此自降身份!”
赵桓冷森森一笑,向他道:“事不同而理同。承训,我大宋为什么东京城破,皇子,亲王,公主嫔妃被押到五国城,如同牛羊一般?”
康承训诺诺连声,却是无可对答。
他很想说是太上皇与官家父子无能,以致亡国,却是无法说出口来。
赵桓知他无法回答,便又道:“自仁宗皇帝庆历新政,然后是神宗皇帝用王安石变法,都是不成,为什么?庆历新政用的是范仲淹,神宗用的是王安石,他们都是君子,都是要富国强兵,可弄来弄去,到最后都付渚流水,就是因为他们太过君子,太过方正。变法图强这种事,是为的国家富强,百姓富强,可是强国而富百姓,亏的是谁?亏的是士大夫,亏的是官员,贵戚!那么,士大夫和皇亲国戚为什么要变法,为什么要支持新政?可恰恰是他们,手里的力量连历朝的皇帝都不能轻视。真宗皇帝想重新丈量东京附近的土地都不行,你想一下,这力量有多么可怖。今大宋外有强敌,内实疲惫,若是朕以常法应对,十年内都只能是偏安之局,十年后人心思定,金国据北方而与我宋朝划江而治,兴师北伐只能是徒劳无功,或是血战之后方能寸进,苦的仍然是百姓罢了。这秦某人,朕岂不知他是何等样人?观其行,听其言,察其行,少年得志,野心勃勃,却是吃不得苦,挺不直腰。在北国事金人如父,回来后拼命压抑,一朝得志,必定是会弄权。不过,这种小人有个好处,就是上有好,下必从。君主喜欢什么,他们就一定要奉迎君主,自身没有理想,君主的想法便是他们的想法。我今要变法图强,眼前有一个最得力的人选,为何不用?用李纲吗?他太刚直,也太老了。朱胜非,庸人一个。谢亮,张所,不足当一面。张浚,志大才疏,赵鼎,气量偏小。朕思前想后,秦桧德不足而才有过之,朕用之则为能吏,朕弃之也不过是一纸诏书,又有何惧。”
他如此长篇大论,为了说服康承训,也是为了说服自己。
不论如何,使用这样一个大汉奸而不是将他一刀宰了,自己这一关也难过的很。
康承训原是武人,性格直率,才有劝说赵桓不要用秦桧之举。此时皇帝如此推心置腹,将帝王心术一古脑的告诉自己,显然是全无防范,他心中极是感动,涨红了脸道:“臣太鲁莽了,不知道官家自有主张,若是公然弹劾那奉桧,只怕坏了官家大事。”
赵桓微微一笑,拍拍他肩,道:“你有什么想法,先和朕讲最好。在外头,你是武官,又是近臣,朝政看在眼里就好,多说没有好处。”
康承训再无话说,凛然答道:“是,臣一定遵循官家的教诲。”
两人一时无话,半响过后,眼见宫门在望,有不少守门的卫士远远看到赵桓,已经迎将过来。康承训终忍不住,又道:“官家,虽然秦桧用的有理,可是臣总觉得,小人得志,心里怪不得舒服。”
赵桓轻声冷笑,答道:“朕权柄在手,用他时自然威福给他,不用时,一笔抹掉了他,也是寻常。”
说罢,负手而行,不再理会这直心肠的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