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能在眼下这个当儿被他郑重其事隆而重之的邀请到英国公府来赴私家小宴的,说不得要么是朝中的高官同僚,要么就是现如今很是得力,以后的日子里也仍然在朝廷事务上颇有些话事权的世家之子弟,至不济,也得是那肚子里颇有些玩意儿的名士高人!
可以说,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平日里眼睛飘在云彩里的,哪一个不是自以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是换了平日,在这等私宅的小宴上,只怕大家早就纵情于歌舞,推杯换盏呼喝回环起来了,哪里还顾得什么朝廷礼仪兄弟叔伯的,左不过世兄老弟的胡乱叫唤,怀中搂着三二美姬,脑中盘算着怎么生个法子走的时候能把这两个小美人儿讨了去——其实也不用生什么主意,李敬业的大方在长安城里都是出了名的,基本上可以说,只要你够身份够实力被他当成朋友,而且又张了口,那几乎就是一说一个准儿,再没有驳回的道理!
这么些年,他李敬业的人缘儿可就是这么拉起来的!
所以,既然大家都是彼此熟惯了的,到了李敬业这里自然也便百无禁忌,聚在一处且宴饮高乐就是,左不过事情过后,赶明儿仍是被那帮子御史言官们参上一折,说些什么“亵衣与袔子齐飞,皮囊与球囊一色”的屁话儿之类的,谁又怕他们什么!反正到最后也不过是被家中长辈训斥一番,以殇斥“勤俭保国”之意,上塞圣君,下赌民议罢了!大家伙儿明日还不是一样的换个地方继续乐呵?
但是今天,满以为今天又可以高乐一晚而到这英国公府里来的这诸位,却不得不一个个愁眉苦脸的立在那里站规矩。来的那些朝廷官员们还好说,反正平日里也都是这么惯了的,左不过再多遭阵子罪罢了,但是那些世家的公子哥儿却哪里受得了这个!
当下多了太子殿下李弘这么个人杵在堂上,大家顿时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的紧,横竖的是不得劲儿,但是,这太子李弘虽然和大家平日里都不怎么对付,但人家毕竟是太子啊,那是一国的储君,从道理上讲,将来大家之间便是君君臣臣的关系,所以,在他的当面,纵然大家平日里都是些鬼神不敬天王不惧的人物儿,却有谁敢多说什么?至多也不过就是在下面小声的嘀咕甚或只敢腹诽几句罢了。
当下在座的这些大人公子哥儿们参拜了太子殿下之后,李敬业便恭请李弘在上座坐了,然后宴会便履行如仪。身着宫裙的侍女们裙裾飘飘,一道道果碟菜碟被陆续的传了上来,其后更是有燕赵之地妙华女子献舞,彩裙飞扬之间,果然是一派肉色,却正是被邀请来的这些人最喜欢的节目。
只可惜,眼下这个当儿,便是那胆子大的,也已经是早就没有那个心情了。
当这太子李弘的面儿左搂右抱?那不是找倒霉嘛!大家都知道的,这位太子爷一向以效法先帝太宗陛下为目标,为人严于律己之余,便是对下人臣子们,要求也极是严苛,虽然偶有些小惠施下,但总体上来说,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好交往的。被他给揪住手脖子,万一他要是真的当回事儿了一般的给戳上去,这说不得又是个事儿,大家没事儿了图的就是一个清静,可没人愿意平白的招他这个。
于是,虽然面前声色动人,大家却居然一个个都正襟危坐的,只是喝几杯寡淡无味的孤酒罢了,并没有谁会如往日那般笑指某女子,“你,说的就是你,过来!”大家有中意的,顶多也就是在心里暗暗记下罢了,反正事后一样可以找李敬业讨过来。何苦当着李弘的面儿呢,犯不着!
当下歌舞毕,舞女们见座上衮衮诸公一个个都板着脸,都没有什么动作,当下不由得一个个心里诧异得了不得,心说怎么今天的差事竟是这般轻松?
如此一来,歌舞姬们一个个的顿时便都有些进退失据,犹豫了一下,那在一旁伺候的管家便拍掌示意她们且退下,歌舞姬们虽是心底惊异不已,见状却还是不约而同的纷纷一礼,便要退场,但是这个当儿,却突然听得一声长笑,众歌舞姬们闻声站住,之间堂上首座,太子李弘已经长身而起,道:“怎么?诸位既然是来赴宴,为何竟都是这般拘束?莫不是因为本太子在,所以扰了诸位的雅兴?”
堂上静悄悄一片,没人应声。作为主人的李敬业只好站起来,满脸带笑道:“太子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您肯赏光前来鄙宅,参加这等小宴,我等臣子皆感荣幸之至。至于那什么雅兴不雅兴的,倒是无足轻重了!”
萧挺坐在下边闻言不由心中偷笑,这个李敬业,可真是有他的。他这番话明里是在捧人,其实那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就是因为你这位太子来了,所以大家“荣幸之至”,所以,自然也就不免要战战兢兢了,这一战战兢兢,还“雅兴”个屁!
以在座诸位对李弘的了解,按照这位太子殿下的性子,听了李敬业这番话,虽未必会当场翻脸,拍桌子砸板凳的,却只怕至少也得撂下一个冷脸子了。所以,大家听了自然觉得分外解气,甚至有那么几位不太老成的公子哥儿,当时就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番话果然是李敬业这有着雅善挖苦人的绝活儿的人才能说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