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九还是有些失望。
不过他早就有了准备,徐徐答道:“陛下,当初设置河洲时,微臣家中贫困,一度靠租赁房屋谋生,此乃私心也。”
赵匡胤没有说话,继续平静地聆听着。
“微臣受先生教导,学了一段时间物格学,但先生教授的是理论,想要实现必须要不停地研发,将理论变成实际,这需要很多钱帛。这些年,有的研究初步成功,有的仅是试验室产物,不能推广,有的半途不得不废。其中有公有私,但包括各个农场所用的费用在内,微臣用了两百六十多万缗钱,没有河洲,就没有这一切。”
赵匡胤也曾与赵普一样对宋九用了多少钱产生兴趣,不过他的支出太博杂了,牵连又多,进进出出,不查宋九的账目,在外面很难估算,于是赵匡胤索性没有再过问,知道宋九用了不少钱,但听到两百六十多万缗钱还是有些失神了。
“最后则是真正的公心。陛下,如今我朝若不包括南唐,人口也不过与唐初时相仿佛,不及天宝的四分之一,税务远远超过天宝税务,为何百姓不苦?正是税务的多样性,分摊到所有人身上,而非是唐朝那种中贫户农民为主的征税方式。一为两税,二为坑矿作坊诸监,三为茶盐酒专营,四就是商税。但河洲不能说是商税,商人又分成三税,一年能获利几万几十万缗钱的大商人,一年能获利几百几千缗、仅能雇佣几名或十几名仆役的中等商人,象微臣的大姐原来开酒肆,她家就属于低等的中等商人,还有仅能保持一家不会饿死的小摊小贩。前者征税伤害不大,中者只能适度征税,但后者略略征税,往往一家生活马上就得不到保障。他们也是陛下需要同情恩施的对象!”
赵匡胤微微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心地不恶,能理解,更能理解宋九的想法。但偏偏就是这个人,他口口声声说我私心也重,也有,说了三条理由,将私心列在首位。这让他不由地有些恍惚。
但在宋九心中,确实第一位是为了自己。
救人嘛,那是可以的,可得必须先将自己救起来。
为什么产生这种差距,其实原因剖开很简单,那就是口是心非,不仅是士大夫,包括官员他们的虚伪程度!古今往来什么人最会叫苦,不是商人,不是农民,不是工人,而是官员!宋九偶尔睡醒后想想救人,还要先将自己的安全与能力惦量一下,但一伸手则是真救,于是两者立即不同。
“今年河洲诸产业,以及各个商贾的商铺,两者结合,能产生八十多万缗的税务。但是河洲住户包括东水门内务工的百姓,不满两万户。八十多万缗的税务多不多?不多,许多交易还逋亡了,否则会更多。交纳后河洲也没有产生压力,若是将这八十多万缗的税务摊压在普通农民身上那是如何?顷刻间,两万户农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陛下,赵相公最让我信服的一件国策,那就是齐人。即便是商税,也不能将所有人打死。国家幸福与否,最简单的一条,就是看人口数量。中国有数个王朝大一统,也是人口激增最厉害的时候。然而大一统时光太少了,汉朝虽长,实际东西汉等于是两个王朝,西晋与隋秦更不能算。真正长的只有唐朝,还不足三百年时光。但就是晚唐那种弊端丛生的年代,朋党之乱,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唐朝还能苟且偷安地生存着。为何灭亡?那是黄巢!为何黄巢能得势,那是因为兼并严重,国家只能向本来生机一线的中贫户农民征税,一旦有灾害发生,民都活不下去了,如何不暴乱。因此赵相公说要齐民,如何齐法,就包括各种人道的政策,税务之策,包括商税。微臣所做的,示图做一个示范。”
“当时微臣年青不懂事,疏忽了河洲利润,收益高是好事,可引导不当,恰恰将微臣意图带向截然相反的方向。因此微臣后期有意将契股分摊给普通百姓,书院,用来减少衙内们的契股,甚至有意提高微臣契股,以后准备提前将它交给朝廷,形成朝廷、衙内与百姓共同分摊的局面。这是河洲,微臣能控制,其他的微臣控制不起来了。河北衙内看到利益,却看不到国家,看不到百姓。他们在利益上向河洲看齐,却看不到河洲一年交纳的商税。相反的,他们带头逋亡税务,正将微臣的意图肢解,引向不好的方向。”
“然而这个天下乃是陛下的天下,天是陛下的天,地是陛下的地,若陛下不同意,微臣自当立即停收河北仆役,并且也中止向河北诸作坊衙内出售契股,将余下的契股继续交给平民百姓。”
赵匡胤低喝道:“你是讥讽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