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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生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今日此举,将来必定名垂青史,成为万世典范。又有什么丢脸的,咱们私底下说起你来,都只觉佩服的紧呢。”

陈贞慧苦笑道:“我只是尽人事罢了。其实,陛下一意孤行。这阵子,韩非杨朱等人的学说刻印成书,编给学生们看。学校里原本就讲些什么几何定理,现下还有加了那些夷人的什么哲学,法学。这样下去,陛下现在正是春秋鼎盛年纪,待他龙驭上宾之时,全天下已经没有读书种子了。”

吴应箕亦黯然道:“诚然。陛下前日刚有诏命,在京师兴建大汉学士院。不管是医相星卜,瓦匠木工、火器锻造、机器修理,还是正经的读书人,只要学问和技艺超凡入圣,均可入贡其内。名额一共止四十人,死一人,补一人,号称不朽。现在入其内的止有徐光启与孙元化师徒二人,还有江西教谕宋应星。陛下说了,日后有人在学识和贡献上有超过或比肩此二人者,方能入内。入此院内,则亲王公爵亦可抗礼,见陛下而不跪、不缴赋税,由史馆为其立传。入院者,一律为大学士,由国家提供银子,供其研究那些奇技淫巧的物什。学院正中,你们道供奉的是谁?嘿,是木匠的艺祖鲁班,再有张衡、祖冲之等人。陛下如此行事,数十年后,匠人比读书人都能比肩,还有什么读书种子?!”

陈贞慧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徐大学士一生学问虽杂而不纯,到底是进士弟子,其弟子孙元化亦是进士出身,那个宋应星又是何人?一向声名不鄣,怎么竟能有如此殊荣?”

吴应箕不屑道:“崇祯五年中的举人,一个举人!中举后,任江西分宜教谕。不知道怎么让他著了一部淫书,名曰《天工开物》,上书农工诸事,还有怎么打弹弓的学问。”

他忍不住摇头,向陈贞慧摊手苦笑,道:“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候方域亦皱眉道:“弟这次回南京,感觉与半年前又有很大不同。京师中有大赛马场,凡比赛赛马或是马球之时,全城百姓为之骚然,读书人都是驾车佩剑,往之观战。比赛之时,呼喝叫喊,血肪贲张,甚于有拔剑挥舞者!如此不成体统,还说是从孔子习六艺,要恢复上古汉人尚武之风。除了赛马马球,还有击剑、射箭、火枪,如果执刀弄枪的,竟把书本抛在一边了。听说,陛下鼓励人往海外,言道凡是在海外立功,为大汉开疆辟土者,均不吝封爵之赏。最少,在海外发现岛屿领地,先发者可以任意圈占土地,立下标识,立了多少,多少土地就是他的。陛下如此穷兵黩武,以利诱民,不知道我华夏千载之下积聚的仁德之气,还能留存多少。”

陈贞慧见这二人越说越愤,唯有朱之瑜默然不语,因向他问道:“鲁屿兄,你怎么看?”

朱之瑜微微一笑,答道:“弟每常细思,觉得陛下这些举措,未尝不是有些道理在。比如法家,虽然失之残暴严苛,到底亦有些可取之处。若是不然,当时诸国的国君,为何多有信者。秦始皇之前,秦国即尚法家学说,直至一统天下,这法家未必就是一无是处。始皇残暴,不恤民力,非法家之过。况且有百家争鸣,不以学术罪人,只要有学识之人,足以傲王候,等若上宾。陛下恢复此古制,多些学术流派出来,咱们儒家门徒又有何惧?咱们的学识是对的,则自有信众,若是错的,也能有别家指出,岂不更好?”

他见吴应箕等人涨红了脸,意欲与他争辩,忙摆手道:“不必如此。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不勉强诸位仁兄,望诸兄亦不要相强于我。况且,不久后就要与诸兄长别,想再见弟,亦是难事了。”

陈贞慧惊问道:“贤弟要往何处,竟是长别?”

“弟听说在吕宋和爪哇岛左近,岛屿众多,或是土人模行,或是无人居住。虽然有前明太子殿下与诸多属臣宗室发配,到底是人口太少。今陛下有命,凡在海外开辟新土者,可以赏赐给土地。弟与各位年兄不同,家境甚差,人称是破落户子弟。虽然读书小成,奈何朝廷改弦更张,不再纯以读书取士。况且,就凭着俸禄,也很难富贵如昔。小弟虽不在乎,家中尚有父母妻儿,是以要带些族人,往海外去试试运气。”

陈贞慧等人先是诧异,继而默然不语。以他们才子身份,平日里语不言利,此时朱之瑜堂而皇之的将这些谋夺利润的话赤裸裸说将出来,以彼此交情,又不能断然斥责,是以只得以沉默以对。

候方域父亲是明朝尚书,家中良田万亩,仆从过百,委实难以理解朱之瑜的想法。现下虽不好做声,却忍不住在心里想道:“语不及义,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让阿堵物熏臭了良心,真是可惜。”

陈贞慧亦耐不住,向朱之瑜劝道:“且不说海上风浪危险,出海者十不归一,就是那海外的诸岛,蛮人横行,毒虫遍地,吾弟又何苦如此。”

朱之瑜知道这些人心中如何想法,因笑道:“大丈夫当佩三尺剑,横行天下!区区蛮夷毒虫,有何可怕?君不闻昔有投笔从戎之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