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报恩寺乃是南京城内第一大寺,是朱棣在打下南京后,为了确定自已正统苗裔的地位,报生父朱元璋及马皇后的恩德而建。寺周长九里又十三步,华美壮丽,用银百定,民夫十万,犯人数万,历时近十年乃成。
待一众朝臣身着朝服,被内廷禁卫执刀持戟押解至中山门外的大报恩寺,一路上城内百姓早已轰动,过万的百姓沿途跟随,看着过百名官员如同囚犯一般被押解于途。各官眼见这些黔首百姓沿途嘻笑跟随,看马戏一样的围看旁观,各人都甚觉难堪,虽然天气尚冷,却都忍不住汗透重衣。儒家学说最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张伟又是他们的君,又是父,是谓君父。这些人心中虽然恨极,却亦是不能口出怨言。有心骂两句:“奸臣惑乱君父,荼毒大臣。”却又是想来想去,不知道这奸臣是谁。张伟施政,向来是乾纲独断,哪里能有大臣左右到他。若是骂将出来,就是辱骂君父,也只得在心中默念几句,便也罢了。
一路上人山人海,所幸并没有人敢阻路碍事,一路上直行无阻,直至大报恩寺之内。待各官随同禁卫入得山门之内,却均是倒吸一口冷气。这大报恩寺大雄宝殿前的广场极大,一向宽阔壮美,令人甫入山门就拜伏在佛祖脚下。此时这大殿前的广场之上,方圆里许皆已被草屋茅舍占满,这些草屋无顶无檐,只以木架铺以茅草,便算成屋。
各人正在诧异,却听押解他们前来的那宿卫班头展开诏旨,宣谕道:“昔者,三王五帝之时,虽帝王之尊亦茅屋草舍,无锅无灶、无有床榻、衣着以兽皮,食以野菜粟米,偶有野物果腹耳。今尔儒家有言,三代之治乃后世帝王应效之者。朕亦欲从卿等所言,烦卿等先行入住此屋,待熟谙彼时风俗,乃推行天下,咸使行之。钦此!”
这些官员儒者虽然平素里满嘴三代之治,此时张伟突然如此做法,却当真令他们哭笑不得。各人跪在地上,叩头接旨之后,参差不齐的立起身来,均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洪承畴因见各人都在发呆,乃展颜笑道:“其实三代之治,大家谁也没有见过。只是圣人说好,今不如古,这么些年相传下来不曾改易罢了。况且,圣人说的是古代礼法好,又不是说兽皮草舍好。”
他打了两个哈哈,又笑道:“不过今上亦是圣人,让咱们这些孔圣门徒来感受一下,亦是好事一桩。”
众人被他安慰揉搓一番,却仍是苦着脸看向那些小小的草舍,又有人往里查探一番,却发现内里什么物什也无。只有几个陶罐,看来是用来煮饭喝汤之用,再有稻草一堆,兽皮衣物及被褥一若干。正自苦恼间,却又突见山门外熙熙攘攘,一群人皆着兽皮,纷沓而入。待定睛一看,却见正是各自家人,或老或小,全数已改着兽皮,一个个灰头土脸,被禁卫官兵押解而入。
待一众官员的家人妻女走近,却均是破口骂道:“都是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成天的法古非今,又偏说汉王分封不对。成天的呱躁上书,惹的汉王恼了。现下将我们都赶了来,家产全部看了起来,说是过一阵子,房宅全被平了,改为茅舍!再把咱们的田土都分给农户,重复井田。你们闹吧,到时候什么都没了,那时候全家都饿死了算!”
各人明知道这是张伟拿他们做法,必然不会如此。却又想到今上做事雷利风行,向来很是专断,说一不二。若是当真如此行事,自已不过是一介儒生,新朝的功臣和军队都有分封好处,必定是站在皇帝一边,无人肯为他们说话。那些贫苦农民若是知道皇帝愿意拿大臣富户的土地出来分封,欢喜尚且不及,却又有谁会支持他们?
想到可怕之处,一时间各官都是冷汗淋漓,不可遏止。正慌乱间,却又有一群如狼似虎的禁卫官兵冲上前来,逼着各官将身上衣服换下,全数换上兽皮。一时间原本着着光鲜,头戴钞帽,腰缠玉带,悬挂鱼符的朝廷大臣们全数成了率兽食人的野人。
自这群朝官始,凡是此次上书言事者,均被张伟下令择地看押,换衣易食,全家上下,全数赶入草屋之内居住。一面是以如此的强力手段对付儒臣,一面下令恢复法家的地位,并命各处官学讲授韩非子等法家诸子的著述。中国的法家精神,乃是以绝对的强势法律,强横专制的君主来制御臣下,与西方的公平契约式的法律精神绝然不同。张伟之所以现下大张旗鼓的恢复法家,一来是他现在的改革需要绝对的专制地位,把儒家的天命君人学说摒弃开来,更方便他施为政治。二来法家学说中没有儒家的糟泊,并没有什么议亲议贵的破坏法制的说法,将法家精神中平等法制的精神宣扬开来,将有利于下一步的契约和市民平等精神的塑造。
此后不过一月不到,在各处吃野菜,以陶灌喝菜根汤,穿着兽皮睡在稻草上的儒士们纷纷屈服,再也不肯以圣人之教来非议张伟的诸多举措。各人纷纷按要求手书完毕,将历史上被视为洪水猛兽,被后世儒家痛骂的王安石名言抄录写下,这才得以换衣回家。
张伟不以刀斧相逼,亦没有严刑拷打,更不能将众人下狱,轻轻松松完了此事。事古而非今,乃是儒学中最顽固也是最落后的一面,然而当每个人带着全家老小亲身试验过一次之后,却再也无人敢于尝试第二次。至此之后,凡有新政举措出来,各人至多敢以当时实际来反对,却再也不敢以两千多年前的圣人教诲和陈腐发霉的政治信条来做为依据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法度(三)
陈贞慧自从交卸了押解犯人的差使,又重回内廷为巡查御史。他因仁途得意,不免与新朝官员走的略近,三番几次下来,新党并不信纳于他,东林上下对他又很有意见,两边落空,简直快成了风箱里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