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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在此时已在八旗中地位最高,威望最大之人。此时无人与他争位,他却也是无意要这大汗或是皇帝的位子。只盼能逃出生天,就是邀天之幸。窜逃出关之后,一路往漠北逃窜,又收罗了一些逃败散兵,以三万余旗兵猛冲孔有德与刘国轩的防线,幸好地域宽广,汉军人数不多,死伤近半之后,终于被他们逃入大漠,追之不及了。

八旗兵溃败之前,一众明朝降官早已被弃之不顾。周廷儒、温体仁、周道登、张缙彦、魏藻德、周奎等人或是明朝阁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或者是明朝郧戚,钟鸣鼎食之家。一众人等自清兵攻入北京城后,便卖身投靠,成为新朝新贵。清兵战败之后,匆忙撤离,拷掠百官,逼迫私产。这些官儿总因卖身的早,当时局势尚未败坏到辽东亦不可保的地步。离京之日,众官员带着家人僮仆,跟随在大军之后。仍然是鲜衣怒马,豪奴景从。到了永平府后,因百姓太多,好容易搜罗的粮食草料渐渐不敷,开初是令普通百姓自寻生路,渐渐连这些投降的明朝高官亦是弃之不故。

此时这些前朝高官无衣无食,奴仆逃散,家人亦在乱军中不知所踪。起初跟随左右拍马奉迎的小官儿亦是逃之不及,消失不见。此时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众人拢在一处,起初尚因党争而彼此倾轧,十数天日子下来,众人都觉苦不堪言,此时到渐渐摒弃前嫌,相互扶持,趁着清兵并不理会他们,一同往关内方向逃去,只盼能够逃到汉军治下,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起初约摸有三五十人一同出逃,待到了关内永平府地界时,却只余下十余人。一个个骨瘦如柴,疲敝不堪。各人的厚衣华服都与八旗兵换了吃食,现下吃尽了那些粗粮,又无冬衣御寒,在这冰天雪地的蓟辽大地上辛苦跋涉,沿途不住有人倒毙在地,余下之人只是凭着一股求生的劲头,继续艰难前行。

“呵……”

周奎平素太爱享乐,哪里受过如此苦楚。勉强靠着这些年来积聚在肚里的肥膘撑到现在,十几人缩在用石块,瓦片挖出来的雪窝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便发现这位正牌的国舅老爷已经冻的直手直脚,两眼翻白,一只被冻的乌青的手伸向半空,不知道是在梦中撕裂烤鸭,还是摸向身着纱罗的美人?

各人也顾不上他,就地将他抬向一边,扔在雪地之中。这些天来,无数前旧的名臣亲贵就这么倒毙于途,至周奎时,各人早就麻木,原本的兔死狐悲之感荡然无存,反而有人就手儿将周奎身上的帖身保暖衣物披将下来,能穿的便穿,不能穿的,就着雪地下一些枯草,点火燃烧,以为取暖。

温体仁在诸人中年纪最小,身体最壮,清早在挖出的雪窝中起身后,便被各人公推派将出来,蜷缩着身子一同出去寻找一些可以果腹的东西,就便儿四处访访,看看有无人家,或是寻找官府。各人寻得一些旧衣物,又在雪底寻些枯草树枝,续起昨夜的火来,围坐一处,呆呆的向火不动。周廷儒素重保养之道,这些天来虽然也冰饿难过,身子骨到还扛的住。看到温体仁在雪地里艰难而行,他叹一口气,知道这人看似年轻强壮,其实很难坚持的住。心里略一犹豫,便挣扎起身,恋恋不舍的在火堆旁边又烤一把火,然后起身追赶,气喘吁吁跑到温体仁身后。

“玉绳兄,你有心了!”

看到周廷儒上来相帮,温体仁眼角微湿,纵然他心地奸狡阴狠,当此之时,却因无用武之地而全无用处。而一路上众人由互相争斗而必需转为互相扶持相助,以前的那些恩怨早已消泯无踪。各人都是心中有数,若是还如同当年那样,只怕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冰天雪地中走回关内,势必将倒毙于途。

“长卿,昨夜你虽然位置在中,我却听你一直气喘咳嗽,现下就剩这么几个人,夜里越发难熬。只得咱们这些健壮些的,多吃些辛苦罢了。”

温体仁点头道:“周老先生年纪最大,此时已是年近七十,也难得他熬了过来。”

周廷儒亦是一笑,将手和脖子缩上一缩,方答道:“老先生平生最爱女色,家中宠妾数十,能熬到现在,确是难得。”

轻轻冷笑几声,温体仁终究忍耐不住,向周廷儒道:“老头子偷偷藏了几块马肉在身上,每天半夜就嚼上几口。还有早前拿金银珠宝换得的人参,也帖身藏着,没事就弄一片含在嘴里,这么着,才吊命到现在。若是不然,早死的挺直了。”

周廷儒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稍觉愤恨,一时间低头不语。两人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走了五六里路,已经是胸口气闷,眼跳心慌,再也动弹不得。极目看去,四周遭却仍是踪影不见。一株株树木挂着冰雕也似的树枝,零星散乱的铺排在四周。远方有若隐若现的房屋屋顶出现,虽然相隔甚远,却总比前几天奔行在无树无人,天地间只苍茫一色,只有若即若离的野兽嘶吼声相随左右的情形好过许多。

两人隐约间看到房屋,一时间欣喜若狂,相视一笑之后,周廷儒便待继续往前,却被温体仁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