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不清周全斌的神情,吴三桂却突然觉得这个年纪看起来并不很大,可能只是与他的长兄吴三凤同年的大将军神情沉郁之极。
他期期道:“这或许是我太过苛责,行军做战,哪有不死人的。打败了,自然就接受后果,这原也是很常有的事。末将父子在辽东,也是杀俘,只是不曾铸成京观罢了。”
“这些都是陛下的命令,依我的本性,也是觉得太过残忍。”
虽然周全斌的声音很轻,却仍然让吴三桂听了个清清楚楚。眼前这个汉军大将竟然敢如此议论汉皇,吴三桂当即大惊失色,几欲落荒而逃。
“不妨事。我十五岁便跟在陛下身边,适才那话,当面也说得。此战之前,陛下早有交待,满虏累次入关抢掠,动辄屠城,每个满人旗丁手上,哪曾不沾染汉人的鲜血?汉人总说要以仁德报怨恨,其实弱小的异族可以用仁德感化,威势震慑,而如同蒙古、女真这样的异族,当他们武力强大之时,用仁德能使他们投降么?那当真是笑话!当今之势,唯有以杀止杀,杀的他们害怕了,自然也就没有边患了。还有,汉人柔懦的太久了,仁慈善良的也太久了,也该以武勇和残忍,来重铸一下了。”
吴三桂只觉得这些话匪夷所思,却也未尝没有道理。正要答道,却又听周全斌悠然说道:“这种事你不必插嘴。今日守城,亦是要以铁血重铸明军降军,尔等撑的过去自然好,撑不过去,也不可惜。吴将军心思缜密,又很勇武,乃是大将之才,所以全斌现下点拨你几句,来日方长,好生做吧!”
说罢,也不等吴三桂答话,他自行调转马头,往城池方向而去。待到了天津城内,又忙着将城内明军调拨至一处,城防守备由汉军接管,一应事物皆是亲力亲为,并不委于属下。
吴三桂很是诧异,忙拉住适才提醒自已不要胡编说话的那位汉军将军,向他笑道:“适才之事很是承情,未敢问将军尊姓大名?城内关防已然严密,未知周将军何故如此。”
此时他们已到达天津卫指挥使衙门正门之前,数十盏灯笼高高悬挂在府门之上,将四周映照的如同白昼,那汉军将军所着盔甲袍服却是与寻常汉军不同,肃穆之余尚有几分华贵之气。吴三桂只见他露齿一笑,却听他答道:“我是汉军羽林将军,周将军如此行事,乃是因为陛下三日内就要亲临天津耳。”
第三百一十一章 决战(六)
那将军说罢,也不顾吴三桂惊诧,却又驰马奔到周全斌身边,与他小声商议,显是在布置关防事物。
吴三桂原是诧异,这将军为何如此大胆,竟将此机密大事告诉自已这个旧明降将。直待半夜间军令下来,却原来是要紧闭四门,除汉军往四乡采买军需的后勤军将之外,任何人亦不得进出。他这才了悟于心,因知汉帝将至,不免多带了几分小心。直到现在,他每件事做的都甚合汉军上下的心思,若是在此事上出了纰漏,未免太过冤枉。是以急忙传召属下各副将、参将、千总、游击等诸武官,一则率领他们连夜抚慰日间奋战将士,抚恤死伤将士,二来虽不明言,却下令诸将对军中上下严加部勒,不使生事。至于被调走的各部精锐,他虽不敢问,周全斌等人亦未明言,想来是被派往清兵回京必由之路堵截,是胜是败,却是他操心不上了。
城内汉军与旧明降军虽然很是忙碌了一番,待到了三更时分,除了留下警备守卫,却已各自安睡。而与此同时,傍晚时分逃离战场,一直未敢停歇脚步的清兵残部,虽然已是疲敝不堪,却因担心身后追兵,全军上下都不敢歇息,仍在急行赶路。
待子时一过,冬天天寒,各人虽然都身着冬装,骑在马上却都是无法抵御那彻骨的寒风。自豪格以上,均是浑身冻的发抖,再也不能忍受。此时已是奔驰到天津城西百余里处,人马俱乏,又与先行出逃的谭泰所部千多人汇合,算来人马亦有六千出头,各人都觉胆气稍壮,不似先前那般害怕。
那谭泰弃主而逃,虽然是在硕塞之后,却自忖难逃重责,是以一直垂头丧气,并不敢多嘴说话。此时眼见士卒疲敝,很难忍受下去,原本的寒风之余,却又微洒小雨,虽然雨势很小,却已渐渐将各人身上的棉布箭衣浇透。豪格等人自有亲卫送上油衣遮挡,寻常的旗兵却哪里去寻?他心中暗自忖度,害怕难逃一死,到不如此时邀得旗下人的尊重,将来或是求情救命,或是留下个好名声,也比现下闷头闷脑的跟到北京,被枭首示众来的更好。
想到此处,心中已有定计,因急驰几步,上前向豪格道:“肃亲王,咱们一路狂奔至此,就是人受的了,马也是再不能急驰。若是不惜马力,天明后突遇敌兵,该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