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拨营起寨,大军开拔,绵延十余里的队伍迤逦行进在初夏的辽东黑土上,此番攻辽,带的火炮皆是八磅和六磅的野战加农炮,炮身经过若干次改进,已是当时较轻的火炮,饶是如此,仍是由四马拖拉方能行进,沉重的炮身在长满野草的土路上压出一道道深深的印痕。经过两天的休整,士兵皆已从疲累中恢复了体力,如林的火枪斜扛在肩头,轻快的行军鼓点不停的敲击着,由万骑护卫左翼,龙骧卫护卫右翼,四万余大军如同黑色的洪流,向着后金初始的国都,赫图阿拉开进。
“东北的平原当真是宽广之极,这一眼看去,全是黑油油的肥沃土地,却不知道为什么汉人在这里生存的这么坚难,让几十万人的野蛮部族占据了大片河山呢?”
如同稍微读过些书本的文人书生一样,张载文自江文瑨赴长崎为总督之后,身为张伟身边的首席参军将军,骑马紧随张伟身后,看着一望无珢的黑土地,由不得也发出了兴亡之叹。
张伟听他感慨,轻轻一笑,正待答话,却听另一参军将军王煊答道:“据我的见识,辽事一坏于神宗皇帝,二坏于李成梁,三坏于镇守太监高准。萨尔浒一战,看似武力不如满洲,实则辽事败坏已不可救,战争,不过政治之延续耳。”
张伟答道:“高准我知道,神宗派他来辽东监守矿事,他成日带着数百家丁四处索贿,十余年间敲骨吸髓,辽阳城内家产殷富过千金的四十七户人家,全数被他逼的家破人亡,朝鲜战事之后,辽东起义不断,还好当时大明武力尚强,尽皆敉平。神宗皇帝么,四十余年皇帝,荒淫无耻,国事败坏他难辞其咎。李成梁为镇辽大将,努尔哈赤都甚是敬重于他,称之为老太师,我常想,成梁若是不死,努儿哈赤未必敢反。”
“不然,李成梁身为镇辽总兵官,处事不公,见事不明。任凭建州女真壮大,当其在位时,努儿哈赤手下不过几千兵将,却四处横行征讨,将整个部落合而为一,然而成梁不管不顾,任其壮大,再加上与高准勾结成奸,苦害将士,辽东人心之失,成梁亦难辞其过。待努儿哈赤拥兵六万,起兵反明时,便是李成梁未死,难道人家又会买他的账么?”
张载文频频点头,亦道:“不错,朝政败坏,敌势强大,纵是孙武子在辽,又有何法。只是奇怪,这么广大宽阔的肥沃土地,为甚内地汉人不肯过来垦荒,若是辽东有千万以上的汉人,设官立府的,当初边事也不至于败坏到今日的地步。”
“东北苦寒啊。虽是土地肥沃,奈何一季一收,又是粗耕抛洒的,产量太低。当年太祖立国,辽边为军事重镇,只设卫所,不设州县,若不是内地不少无地无业的农民不顾坚难而来,还没有这些人呢。”
几人在马上眺望远方,一路上谈谈说说,到不寂寞,待傍晚时分随水草丰茂之处扎营立寨,自不必提。距离宽甸堡两百余里路程,大军行了三日,待第三天日上午,张伟等人于马上看到不远处升腾而起的烟尘,点头嗟叹道:“是了,我令张瑞焚毁民居,此处应该正是宽甸堡了。”
说罢打马加速奔驰,行不多远,便可见一路上倾倒燃烧的房屋,大火显是烧了数日有余,现下只是余火未烬,有些还在燃烧的房梁向天空吐着黑烟,被宰杀的牲畜死尸到处皆是,只是虽然只是初夏,只怕不久之后,这些死畜遍地的屯堡,必将成为疫病流行的鬼域。
张伟皱一皱眉,叫来传令官,命道:“令大队加速行进,不要在此地耽搁过久,染上了疫病可不是好耍的。”
那传令官迅即骑马向回,寻各部将军传令,王煊看一眼四处燃烧的民居,叹道:“此番来辽,虽然目地便是如此,现下看起来,仍觉其惨。只不知道张瑞将军将百姓安置的如何了。”
张伟冷笑道:“愿走的,我包他一生平安,生活无忧,不愿走的,我却也顾不得了。走,寻张瑞去!”
他带着身边各参军、司马,还有百余名护卫安全的亲卫,一路上风驰电挚,向土堡疾奔而去,大路两边烧塌倾倒的房屋越来越多,间或也可见三三两两目光呆滞的辽东汉民踟蹰穿行于大路两边,在那烧倒的废墟里挑挑捡捡,看样子是想找出些能用的家俱物什,只是房子烧成那般模样,却哪里能寻的出什么物品?所有路过的汉军士兵尽自嗟叹,却知张伟有令,只要是不肯随军回台的辽民,生死不论,不得相帮,任凭其自生自灭罢了。
待行到宽甸堡墙,早有一众飞骑簇拥着张瑞上前来迎接张伟,待张瑞等下马见礼之后,张伟向他笑道:“张瑞,你这次差使干的不错!我一路上见了,没有遗漏疏忽的地方,所有的农家田舍甚至鸡牛犬马,都教你毁的干净,做的很好,我心里很是高兴。”
张瑞脸色一红,低声道:“这种事情,请大人还是不要褒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