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壕顶部被炸得焦黑的土块一动,就看见一个望远镜伸了出来。望远镜的主人是一个陆军中尉军官,他是小湛山阵地群一个连哨工事的主官。拂晓的时候挨了日军一阵集中的炮火。接着就是一个多大队的日本兵朝他的正面冲击。自己阵地前面的铁丝网已经被炸得精光。日本鬼子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后一直冲进了战壕打起了交手战。营里调了预备队反击上来,好容易将这些鬼子揍退下去。但是全连还有增援的一个排,现在不过才有六十个人。配属的一二丙式迫击炮还有一架马克沁重机关枪全部打烂。只有一挺刘易斯机关枪了。满战壕都是尸首血水。阵地前面鬼子的尸体黄乎乎的一片,他们的高顶大檐帽更是滚得到处都是。一个鬼子的少尉军官尸体伏在铁丝网残留的桩子上面,下半截已经炸没有了。但是脸出奇的没有受到伤害,一双死鱼般的眼睛就这样了无生气的盯着他。
中尉没有半点异样的感觉,连日这样惨烈的厮杀。人早就已经麻木了。他掏出半包揉得稀烂的香烟,拣了一根塞在嘴里。重重的吸了起来,青灰色的烟雾慢慢的在他头顶飘着。几发零星的炮弹在周围落下,他连半点闪避的意思都没有。通泊河对面的鬼子也是七零八落的。几个焚烧尸体的大木头架子熊熊燃烧着,黑灰色的烟雾直冲云霄。战场上特有的那种恶臭充斥鼻端。他愤愤的喷了口烟:“锉骨扬灰,你们就该这种下场!”
一个连部的传令兵在战壕里面爬了过来:“连长,电话线接上了。营长要你听电话!”中尉一愣,接着就把嘴上的香烟塞到那个传令兵的嘴里。沿着战壕跑到了放电话机子的地方,拿起机子来吹了两下:“营长,我是黄膺,有什么指示没有?”机子的电话杂音很大,营长几乎在扯着嗓子叫:“你们连情况怎么样?一线情况怎么样?需不需要补充?你们连坚持到天黑,就可以换防!就可以换防!”
黄膺连长蹲了下来,对着电话苦笑:“我们连还有六十个人,弹药也有。阵地还算稳定,左翼老陆那里似乎被突破了。鬼子现在还没动静。晚上就会向咱们这里发展。营长,你运点炸药和加重手榴弹过来,我抽调人去掀他们的王八盖子。至于换防,朝哪里换防?哪个方向没有鬼子?谢谢营长的好意了,老子就准备死在这里!这些天干倒的鬼子是全连的几倍。也算值了!”营长是黄膺江北官校速成二期的同学,两人感情很好。就听到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也好,咱们守在这里就是和鬼子拼消耗。等待大军的反攻!男儿死在阵前,也是得偿所愿。你和兵士们说,咱们九师没有孬种!兄弟,咱们约个定,你死了,我替你照顾你爹。我要是死了,你可要记得大哥还有个老娘!”
黄膺无声的一笑,正好一发炮弹越过了他的头顶,正巧命中了一个钢骨水泥的机枪发射巢。炸起的洋灰碎片纷纷落下。他蹲了下来大声的道:“营长,鬼子又打炮了。看样子又打算上来送死。老陆那边的缺口,营里面要多注意!就这样了!”他放下电话,在战壕里面直起了身子,抓起望远镜就看四周的情势。通泊河西岸鬼子的冲击队伍果然又开始集结起来了。几门步兵用的小炮也在朝前运动,大概是被炮兵观察所的弟兄们盯上了,一发发的八十毫米迫击炮弹就他们左右落下,顿时就有一门小跑和几个炮兵被炸上了天。在自己左边,鬼子集结得更多,看来就准备向那里发展攻势。这些鬼子也同样的疲惫憔悴。运输线连弹药输送都不能完全保证,更别说粮食了!他们自己动手收割田里还青丝丝的麦苗,就这样囫囵的煮煮咽下肚子。这些日子鬼子病员也大量增多。但是他们仍然在坚持着攻势。这样的敌人越顽强,就越是我们民族的大敌!
鬼子的炮火又开始越打越急,西面一阵的烟雾升腾。在那里鬼子有好几个强大的炮群,山炮打得和机枪一样。炮弹纷纷在他们的左右落下。不断有士兵被弹片击中,就倒在战壕里面。自己的反击炮火也开火了。这些大部分缴获至德军手中的火力,弹药比鬼子充足十倍。刮风一样的扫过他们正在集结的队列。将不少鬼子还没发起冲击就炸乱了营。但是鬼子几条战壕线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人,前面的被炸得血肉横飞。后面还有人不断的跃出。成一道道波的散兵线就踏入了通泊河。这就是进入了步兵的火力射程了。整条战线上面的步机枪火力还有六十毫米的迫击炮一起开火了。只有黄膺左边的兄弟连陆长有阵地没有开火。那里是个略高的突出部,不是给鬼子占了吧!
黄膺越想越不安,招手就从火线上面抽了二十几个弟兄出来,每人带了四颗手榴弹。沿着战壕就朝左翼运动。果然陆长有连的阵地被鬼子突破了!这些占据了阵地大约一个小队的鬼子,也终于开始拼命开火压制两翼,接应预备队的跟进。黄膺他们向前运动也被发觉,子弹嗖嗖的战壕里面乱飞。黄膺大腿中了一发子弹,他仍瘸着一条腿带着士兵向前猛扑。身边泥土仆仆直响,士兵们不断的倒下。十来个人终于沿着战壕线摸了上去,十来颗手榴弹脱手飞了出去。接着就是和吱哇乱叫的鬼子混战成了一团!
而这时低着头猛扑过来的鬼子,冲击重点都集中在了这个方向。虽然在通泊河当中遭受了惨重的伤亡。但是仍然迫不及待的要填进这个突破口里面!两边都发现了不对,侧射火力都集中了过来。鬼子密集的冲锋队形死得一层层一片片的。炮弹在人群当中炸开,打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但是鬼子的队伍仍然如一股凶猛的浪潮,在朝上涌动!
战壕里面双方士兵也滚成了一团,掐脖子挖眼睛,刺刀工兵铲在互相的血肉上面砍刺。手榴弹在人的头颅上面猛敲。间或还有人拉响了手榴弹,一声爆炸就倒下周围一片的人。所有人都拿出了最大的凶性在努力杀死自己面前的人。鬼子是一个小队的残部,上一次冲击冲进了陆长有连的阵地,守军官兵伤亡殆尽。而后续跟进的鬼子梯队也被炮火拦截了下去。他们就钉在这里,等待接应部队上来。结果等来的却是黄膺他们!后续的鬼子终于涌了上来,而团营抽调的预备队也冲了进来。小小的一条战壕成了修罗地狱一般的景象。双方死去的官兵层层叠叠。一个反击部队的国防军军官被刺刀钉在地上,但是还强撑着打出了一发绿色的信号弹。这信号弹的意思就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向我开炮!
早就在二线预备的十多门迫击炮,炮手们一边流眼泪一边红着眼睛装炮弹,发射。密集的迫击炮火在这个地段炸开,战壕里面呼啸飞舞的都是铸铁的炮弹碎片。双方纠缠在一起的官兵一片片的倒下。这个突破口就完全成了死亡的地带!守备这条战线的九师独立旅二团团长高恺大着嗓门朝后面报告战况:“老子的团顶得住!就是没有兵了!参谋勤杂人员都端刺刀反击上去了!给老子调援兵过来,要援兵!”
这时哪里还有援兵?全线都在激战,日军总攻以来,他们就是以尸山血海在朝上堆!而守备的国防军官兵同样也在战线上面伤亡枕籍!前线展开的五六个步兵团,哪个都已经伤亡过半。军官死了一批又在火线提拔一批。有的团连以下军官都已经换了两遍!炮声在整条战线上面没有停息的时候,鬼子的冲击不论白天黑夜也没有停息的时候。这个时候只有咬牙苦苦撑住!电话机子里面传来了张雄夫清晰的声音:“没有援兵!没有援兵!前线打光了你上,你死了我上!丢了阵地要杀头,要杀头!”高恺红着眼睛摔下了电话,冲出掩蔽部看着已经打成了一条火龙的自己团全线的阵地。官兵们喊杀的声音,人垂死发出的惨叫,已经响彻云霄。而在通泊河的对岸,鬼子的大队步兵仍然在无穷无尽的朝河对岸涌来!一个勤务兵把高恺拖回了掩蔽部,接着就是几发炮弹在他刚才站的位置落下,烟柱和尘土激起半天高。他又拿起电话要通了配属团的炮群:“火力集中向二营三连的阵地发射,打平那里,彻底打平!”顿时野炮和重炮也加入了这一场死亡合唱。日军拥挤在那里的密集冲锋队形在同样密集的弹雨当中终于被打垮,这些鬼子拼死冲击的决心终于抵挡不住钢铁,朝下面垮了。
日军总攻三天,仍然没有在通泊河西岸占领一个桥头阵地。但是一线守军,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次攻防战中,守军二营一连黄膺连长主动支援友邻阵地,拖住了攻击的日军。为炮兵封锁突破口赢得了时间,黄膺连长重伤后送。在赢得了一级青年荣誉勋章之后,不治身亡,追晋少校。那位和他约定要互相赡养老人的二营营长杨天啸少校,也在随后的战事当中被炮弹炸垮营指挥所时重伤至残。复员之后奉养黄父终生。
在通泊河的西岸,原来九师攻击青岛时候的指挥所,现在已经成了近卫师团的前线指挥所。山根武亮中将本来一直在城阳设立指挥部。每天只忙着接见国内来的记者,要不就是和驻师团部的英国观察员聊天。在总攻发起后,终于在寺内正毅的严令下来到前线指挥。在望远镜里,看着这样惨烈的攻防战,他也只能放下望远镜长久无语。半晌才问身边已经是满身硝烟泥土的近卫第一旅团的少将旅团长指挥官秋山好古少将:“对面的华军守军是哪支部队?”秋山好古也同样红着眼睛看了好久对面的战事,中间还大声的对着电话和传令兵下达加强攻击,巩固突破口的命令。将一群群的近卫第一旅团的官兵驱赶上去送死。最后在守军的密集炮火当中,这支天皇的亲兵终于溃退下来,不知道又有几个中队在这次攻击当中被打光了建制!
他低头回答师团长的询问:“华军当面守军为九师独立旅一个团,在后方预备的有十八师两个团。青岛要塞区总部对当面的无线电呼叫证实了这三个团的番号。都是华军的精锐主力,雨辰的起家骨干……卑职攻击不利,请师团长阁下重重责罚。”
山根武亮拍拍自己这个已经熬得不成人形的部下的肩膀:“秋山君……我军补给不足,弹药不足。以皇军士兵的血肉之躯攻击敌工事坚固的要塞据点。这些代价是必然要付出的。你不必自责。华军这次是破釜沉舟了啊!他们没有地方可退,又是一向以王牌自居的华军主力,坚持抵抗是可以预料的。但是现在要塞区内部也遭到我海军重炮的不断破坏,西面他们的援军也被远远驱逐,中国兵法不是有一句‘无必救之师,则无必守之城’的话么?这样的抵抗,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到时候,我们以华军守将的头颅,来祭奠本师团殉国官兵的亡灵!这样的激战,将是我近卫师团史上不灭的荣誉!”